驚鴻還記得那一天,冬日的風在窗外呼嘯著,加之她怕冷、整個冬天都要燃著銀絲碳過,屋子裡的空氣乾燥得讓人嘴唇都要皴裂。
夜色正濃時,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她在睡夢中被驚醒,聽得身邊的人說是大娘子來了。
驚鴻雖不知大娘子所為何事,但見她深夜前來,又是如此著急忙慌地,想來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當即便更衣起身。
這頭小襖還沒穿好,大娘子已急不可耐地衝進來,呼天搶地般喊道:“二哥兒遭了人算計,還請老夫人救他一命啊。”
驚鴻聞言大驚失色,攏著大氅撩了簾子出去,問道:“二哥兒怎麽了?相公人呢?”
大娘子倚在身邊女使身上哭道:“主君今日托人捎了話回來,說是留在宮裡了,眼下只有老夫人能救二哥兒了!”
驚鴻見狀吩咐人扶了大娘子就座,安撫道:“大娘子慢慢說。”
身邊的人得了個眼神,帶著驚鴻屋裡的人一同退了出去,大娘子這才道:“前些日子魏家將咱們的媒人趕出府來這事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二哥兒心裡氣不過,就夥同幾個世家子弟,想找個法子懲治懲治魏家。”
驚鴻聞言頓覺失態不妙,果然聽得大娘子抽抽嗒嗒道:“他原想著在魏府院子裡放兩把火嚇一嚇魏家,孰料這火一落了地就沒完沒了地燒起來,直到潛火隊的人來了那火都沒滅——您說說,是誰這樣苦心算計,要害我的兒啊!”
“二哥兒眼下在哪?”驚鴻手心冒出冷汗來,聲音也失了平穩。
大娘子捂著心口哭道:“回來的時候六神無主的,問了許久才把事情說完整了,眼下菱歌陪著他在屋裡呢。”
驚鴻高聲喚了人進來,吩咐道:“去將二哥兒叫來。”
大娘子心疼兒子,又恨自己手足無措,隻得聽憑老夫人的吩咐,待到下人領命去了,終於不放心地追問起來:“老夫人心裡可有什麽主意?”
驚鴻思索半晌,抬頭向大娘子確認道:“相公平日裡並不會臨時留宿宮中。”
“是啊,偏偏就是今天,快傍晚時才托人帶話回來,”大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老夫人您說,這是誰要害咱們啊?”
驚鴻垂眸不語,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
大娘子見狀刷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又哭道:“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要害我兒!先拿了我的命去吧!”
話音未落,只聽有人推開門進來撲倒在地,哭道:“母親,救我,老夫人,救救孫兒吧。”
錢晦雖不及弱冠,身型卻已十分高大,眼見這七尺男兒跪倒在地,大娘子又是一陣捶胸頓足。
驚鴻著人扶了他起來,問道:“魏家眼下如何了?”
錢晦聞言面露驚恐地搖了搖頭,卻絲毫不肯吐露。
“晦哥兒,魏家眼下如何了?”
錢晦受驚似的一陣哆嗦,抬望著的雙眼布滿血絲,驚鴻聽得他語帶驚恐道:“沒了,魏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全沒了......”
驚鴻聞言腦中轟然一聲,全身驟然脫力、跌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老夫人,”錢晦溺水般地呼喚著她,“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咱們錢家......魏家的院子裡有油!”
“你說什麽!”大娘子聞言驚呼,“我的兒,你再說一次!”
錢晦如夢初醒:“對,魏家那院子裡有油,那火上頭飄著黑煙,熏人得很——那是油!”
驚鴻連連搖頭,又聽得錢晦道:“我沒有往他們院子裡倒油,許二他們都能幫我作證,我只是點了兩捆乾柴丟進去!”
大娘子如夢大赦般笑道:“咱們去找潛火隊,他們一定能看出來那院子裡有油!”
“荒唐!”
斷喝聲驚得母子二人一愣,轉頭見一向慈善溫和的老夫人道:“隨意縱火本就是大罪!大中祥符八年的火災你們都忘了?和你同路的人知而不報本就是包庇,一旦查清就要連坐,他們豈會出面替你作證!你們眼下去找潛火隊,豈不是欲蓋彌彰、自投羅網!”
一陣暴怒斥責之後,屋內寂靜得有些駭人。
大娘子摟著驚惶失色的兒子戰戰兢兢道:“那依老夫人所見,這事又該如何是好啊?”
“我遣人去宮門外等著,想辦法捎信進去。”
錢晦滿臉迷茫,忍不住開口道:“那我們呢?”
驚鴻長歎一聲:“回去歇息吧,等明日相公回來再作商議。”
大娘子一聽又要哀嚎:“我們深夜打擾老夫人,就是想請老夫人拿個主意處置這事情,這一夜這麽長,指不定生出多少變數,若是等到主君回來,恐怕已經晚了啊!老夫人......”
驚鴻忍無可忍,拍案怒道:“這樣大的事情,動輒牽扯到整個錢家,不同相公商議,誰敢拿這個主意!”
錢晦母子倆聞言再不敢作聲, 都呆立在原地,驚鴻已是一籌莫展,揮手讓她們回去歇息,自己則坐在椅子上反覆思量起這事來。
貼身女使采蓮得了吩咐,親自送了大娘子和二哥兒回去,待到返回見老夫人在椅子上坐著,忙搬了炭盆到她跟前,轉身又要替她灌個湯婆子。
“采蓮,不必去了。”驚鴻開口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吩咐她,“你讓外院趕緊套車,千萬不能掛府上的牌子。到時候宮門一開,找個侍衛傳口信給崔姑姑,讓她尋機會告訴相公我突發急病,請他立刻回府來。”
采蓮走了,驚鴻卻仍是放不下心來,仍是呆坐在椅子上。
炭盆源源地烘著,她卻手腳冰涼,冷汗早已濕透了襪子她也渾然不覺,唯獨內心不停地戰栗。
好在眼下魏家的事還沒鬧起來,夜黑風高的自然也看不清放火的人,而和他同去的幾人總會忌憚著刑罰,不會主動揭露。
此事若是能按下去,粉飾成魏家意外失火,那錢家尚可一如往日。
可若是被人抓住了錢晦的把柄,屆時案子一鬧大,錢家數百年的基業恐會毀於一旦。
驚鴻思及此處,內心逐漸冷硬起來——
若真到了那一步,就只能大義滅親,將二哥兒繩之以法了,即便大娘子不肯、相公不肯,她也要把這個惡人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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