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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三 冷鍛甲
  過得兩日,百花同楚清說起要托元夫人給琥珀和琉璃挑幾個人來,不料楚清一口否決:“這事不合請元夫人出面。”

  忠勇侯府的院子裡搭著葡萄架,熏風裡飄著馥鬱的酒氣。

  百花被她哄著喝了幾杯,也有些飄飄然,聲音沒了平日裡的沉穩:“怎麽不合了?”

  楚清伸出手指在石桌上比劃,道:“殿前都虞侯,平日裡交遊的,那都是貴族人家,不是白白地討沒趣兒嗎。再說了,你兩家無親無故,她幫你出面,也於理不合啊。”

  說罷見百花蹙了眉頭,她又笑道:“近日河湟安穩得很,我哥哥要趕回來給陛下獻禮。有他出面,從禁軍裡挑些,豈不更好?”

  百花細細想了片刻點點頭、鄭重其事道:“那也得要是官身的。”

  楚清伸手拍她,臉上滿是鄙夷:“官身都是刀刃上撿來的,你不怕她們嫁過去就守寡。”

  百花嫌這話不吉利,伸手給了她一巴掌,許是酒氣上了頭,也不好控制力道,打的楚清連聲叫疼。

  再細細想她這話似乎也有理,百花道:“說來倒不如挑挑京城府裡的管事和侍衛。”

  楚清笑道:“你若瞧得上,我們外院的連管事倒是個老實憨厚的,大概和琥珀合得來。妙得很!若是琥珀嫁過來,還可幫我看著那幾個不安分的。”

  忠勇侯府的老侯爺生前納了兩房姨娘,可惜都沒生下兒子。

  老侯爺殉國那年,靈柩才扶回興慶府來,兩個姨娘便在府上爭起主事權,一時鬧得不可開交、從侯府門外過都能聽見裡頭聲嘶力竭的吵鬧聲。

  那時候仁多楚清才十一二歲,隻關上了房不理她們,待到漂亮周全地辦完了老侯爺的喪事後,這才回頭拉攏了一眾心腹舊人、大刀闊斧整治起來。

  隻三日時間,忠勇侯府賣了二十幾個丫鬟仆婦,爾後主持中饋、管教庶母庶妹,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無不讓興慶府中夫人娘子們敬服。

  侯府的門風得以清清白白地延續下去,興慶府裡也多了一段忠勇侯嫡女如何雷厲風行、力挽狂瀾的佳話。

  多半也是因此,仁多楚清剛過及笄禮,寧國公韓家便上門替嫡長子求娶,忠勇侯府沒有長輩,由大妃做主給二人定了親。

  百花算著如今她已滿了十六,怕是好事將近了。

  “你倒會打算,主意都打到我頭上來了。”百花笑她,“難怪寧國公家急著接你過門呢,有你在,還怕什麽庶子謀權。”

  楚清晃了晃空掉的酒壺,高聲叫秋雨添酒,又道:“這家裡還沒有主母,我哪敢走呢。好在國公爺和夫人身子都硬朗康健,也不急這兩年;隻盼著往後有個厲害些的嫂嫂,不然那兩位姨娘還有得鬧騰呢。”

  百花樂道:“你要等黎廷哥哥娶親,怕是還得十年八年了。”

  “若是你不去打仗,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楚清又斟滿一杯,手摩挲著杯子,逗她似的。

  百花左手撐著腮,想著仁多黎廷器宇軒昂、驍勇善戰,真是個少年英雄,若是能當他的妻子,一定很體面——可兩人成親,有了體面便夠了嗎?

  百花好奇道:“定國公家的三郎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長得斯斯文文的,性子倒是上進,今年開春便在工部歷事觀政了。”楚清許是吃醉了酒,說話間帶了些傻氣。

  百花想了想,又往前湊得近些,低聲道:“若是之前的婚約不作數了,你還願意嫁給他?”

  楚清握著酒杯,

想起寒食節的事來:韓璋分明是想著她愛喝酒才送了兩罐葡萄釀來,舍她嘗了一口之後卻又不許她多喝了;她跳起來搶酒杯,卻被他抓住手腕,又敲了一記額角。  楚清想著、忍不住抬手去摸額角,好似那余溫仍在,噙著笑點了點頭。

  百花蹙眉看著她嘴角溢出的笑容,隻覺得這裡頭意味深沉,有些說不明的情愫;正冥思苦想間,卻見楚清已趴在桌上睡過去了,百花高聲喚了人來,吩咐秋雨扶了她回房,自己也由珊瑚扶著往外走。

  下弦月靜靜地掛在夜空中,她似乎突然間長大了許多。

  ...

  月末的時候,軍器監果真趕出一件樣品來:

  那是一件冷鍛甲,兩寸見方的冷鍛鐵片密密地縫在牛皮上,數十列齊齊整整地排著在一起;上部則是一體壓製的護胸護背,用堅韌的牛皮從肩上相連,牛皮的腰帶油潤發亮,腰下又垂了兩片膝甲。

  賀監事甚至冷鍛了一頂頭盔,後綴護頸。

  這樣一套精美的盔甲,在昏暗的燈光下尚且熠熠生輝,令百花心潮澎湃,一時失語。

  賀蘭雖早已細細端詳過,此時再瞧這盔甲,仍然覺得蕩魂攝魄、震撼心神。

  兩人靜默了片刻,百花歎道:“得此神兵,更勝千鈞之力。”

  “公主獻給陛下的這一件賀禮,必將轟動大夏河山。”

  賀蘭剛說得這一句,卻見百花回過頭來,柔柔的燈光映得她肌膚如羊脂玉一般細膩無瑕,桃花明眸了盛滿了笑意,賀蘭看得一怔。

  只見她微微挑眉,含笑道:“這不是獻給陛下的賀禮。”

  賀蘭聞聲呆愣住。

  “這是我送給姐姐的謝禮。”

  ...

  四月的暖風吹得人身上酥軟憊懶,百花挑了張紫檀如意紋的美人靠放在書房的南窗下,此時正倚著錦墊讀家書。

  她本以為爹爹會趕在陛下誕節前回來獻禮,不料她滿心期盼地等啊等啊,等來的竟是一封家書,心頭難免一落千丈。

  四年前,李元昊進軍河湟地區,一路所向披靡,直攻下犛牛城,卻迫於衛慕山喜謀反一事班師回朝,功敗垂成。

  爾後兩年裡,李元昊大刀闊斧整編軍隊、肅清異己、集權中央;去歲又得線報知唃廝囉發生內亂,趁機出兵進攻,合圍吐蕃國都青唐城。

  唃廝囉部將安子羅據城死守,夏軍苦戰六月余,正當精疲力盡之時,城門大開,精兵魚貫而出。夏軍不敵,潰逃數十裡、撤軍渡宗哥河時,不察來時設下的旗幟標號已遭更換,數萬將士誤從水深處渡河,踏入不可見底的湍流中,無力掙扎、葬身魚腹。

  李元昊怒不可遏、急求勝過,是年冬月不顧群臣反對,再率大軍進發,又一次敗於唃廝囉,幸得忠勇侯仁多黎廷一隊拚死掩殺,才逃得一劫。

  自此,夏軍退守西涼府,河湟地區由兩國各據一方、互不侵擾,迎來了暫時的平靜安寧。

  求河湟而不得,李元昊便將目光投向了西邊——祁連山腳下有著綿延千裡的平坦原野,水草豐美、咽喉要道,自然勢在必得。

  去歲臘月,李元昇率大軍直接從河湟地區向西北進發,於宣化府駐軍,整裝以待天機;仁多黎廷則擢封疆大吏、留守河湟。

  她心裡知道,河湟和河西走廊不同,前者已是水窮之處,後者卻是雲起之方——爹爹回不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瑾瑜替百花訂好了本子,正細細地裁著邊兒,忽地瞥見她垂了眸子,忙過去替她揉肩。

  百花這才回神,笑著問她嫁衣縫得如何。

  “公主給的料子太金貴了,我生怕糟蹋了,描了好幾次花樣子總是不滿意。”瑾瑜笑道,“幸好這事兒還不急,有人那兒八字還沒一撇、還不知這婚事落在哪兒呢。”

  瑾瑜同琥珀幾個說好了一道出門,琥珀已相中了忠勇侯府的管事,琉璃卻還沒個著落。

  百花愁道:“前幾日去相看的那幾個,我瞧著倒是好,但琉璃總是淡淡的,到底還是不合心意。”

  瑾瑜頓了一頓,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只是怕不合時宜了。”說罷俯首在百花耳邊說了幾句。

  百花聽了忙道:“哪位娘娘宮裡的侍禁,姓什麽,多大年紀?”

  “我也沒見過,珊瑚打小跟著他習武,想來要清楚些。”瑾瑜說著就要跑出去抓了珊瑚來問問清楚。

  珊瑚本在耳房裡午歇,半夢半醒間被瑾瑜一陣猛晃、又被她拉著往書房去,一路不住地說什麽“宮裡”、什麽“侍禁”。

  待到進了書房讓百花又問了一遍,珊瑚這才聽明白,思索了片刻道:“教習侍衛的那位蕭侍禁麽?我們八九歲的時候,他已過弱冠了。”

  百花好奇道:“姓蕭?是興平公主宮裡的人?”

  珊瑚搖頭道:“蕭侍禁比我們入宮還早呢,耶律娘娘卻是陛下登基前一年才嫁過來的,想來只是個巧合罷了。”

  瑾瑜忙湊上去,倚著她道:“你從前不是打趣琉璃和蕭侍禁麽?”

  珊瑚這才明白瑾瑜打的是什麽主意,為難道:“總角之年的事,怎麽能作數呢?況且那蕭侍禁如今已過而立之年了,怕是早已娶妻生子了。”

  百花心裡有了主意,笑道:“倒不是非他不可。我心想著見見這人,也好瞧瞧琉璃心儀的人是什麽模樣。”

  珊瑚偏著頭想了想,道:“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尋到了,那時倒是風度翩翩的。”

  百花笑道:“過幾日陛下壽辰,整好同內侍監說這事。憑他是誰,在皇宮裡當差,還有內侍監找不著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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