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蒿領著賀蘭主仆二人上了車才瞧見玉玲兒也在車上,歡天喜地的興致登時去了一半,偏偏又舍不得這難得的逛逛汴梁城的機會,因而別過臉去、在最遠處坐下了。
索迪爾在前頭駕著車經過封丘門往內城來,白蒿偷偷地將簾子拉起來一條縫隙、湊到前頭往外看去。
遠遠瞧見灰白的宮牆合圍,白蒿心裡還暗自腹誹這大宋的宮城也太寒酸小氣了些;待到馬車駛進鬧市來、卻又要感歎這汴梁城比興慶府繁華多了。
兩側店鋪驟然高大華麗起來,樓宇雄壯偉美、店鋪門面寬闊,白蒿側耳聽得玉玲兒道:“從舊酸棗門一路往南,到晨暉門、東華門街,乃是汴梁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這兩側都是買賣珠寶絲綢、金銀香料的店鋪。”
百花早盤算好了在汴梁也要在和興慶府一樣地過年,偏偏今年雪大路不好走,幾人耽擱到京中已經臘月下旬了;裁衣裳是來不及了,別的頭面首飾、金銀餜子卻是不能再少了。
幾人下了車來,一旁金翠軒的小廝屁顛屁顛地迎上來,笑嘻嘻道:“幾位娘子裡面請,咱們金翠軒的首飾是這汴梁城內數一數二的時新。”
百花除了剛回大夏國時被衛慕沁領著去了一會金銀鋪子,這還是第二回來。
櫃台前頭站著些體面的娘子,就著鋪了羊羔皮的托盤挑選首飾,一旁的櫃台上一溜地擺著金銀小件兒,或是翹尾巴的魚兒、或是模樣繁複的貔貅,比大夏國修內司打出來的還生動。
那小廝見百花用的發飾不俗、腕上又是一隻水色極好的鐲子,便要引了幾人到二樓坐著慢慢挑,此時見百花停步看那金銀餜子,忙湊上去笑道:“娘子不妨先去二樓用些茶水,稍後想看什麽、小的自會替您送上來。”
二樓當地擺了十余架素紗屏風,各家佔一張小桌、再用那屏風一擋,人人都能清清靜靜地細細挑選。
百花幾人方才坐定,卻聽得旁邊那一撥人正談論著國事。
有婦人憂心忡忡道:“是啊,如今西夏是退兵了,可是遼國又鬧起來了。”
“遼國?遼國這麽多年都沒個動靜,一聽到西夏宣戰、他們也要翻臉不認人了?”
“是啊,這都幾十年沒打仗了,我記得不是有個什麽盟約管著嗎?”
“有是有,那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幾人七嘴八舌地鬧了一番,又才聽得方才那婦人道:“聽說,西夏現任國主李元昊是娶了遼國的興平公主為妻,遼國皇帝就以這事為借口,說李元昊是遼國的駙馬、是遼國的家臣、咱們和西夏打仗就是干涉他遼國內政。”
幾名婦人顯然不是那憂國憂民的主兒,聽見這話都一個個地笑出了聲。
百花和賀蘭暗自交錯了眼神、都繼續沉默著;玉玲兒自然曉得二人都是西夏人,見她們不說話、自己便也不好開口,隻低頭端了茶來喝。
“你們聽聽她編的這話,比外頭話本子還新鮮。”有人笑道。
方才說話那婦人啐了一口,罵道:“我說的這話可比你手上那金鐲子還真,我娘家的小妹在戶部郎中家最是得寵,什麽話都能聽著。”
聽了這話、終於有人愁道:“那又要如何是好?遼國那邊不會也打起來吧?”
“打不起來,我家小妹說,遼國就是想要咱們嫁個公主過去。”
話音未落、百花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茶碗裡的沫子輕輕晃了一晃,又迅速地歸於平靜。
陸陸續續有小廝端了首飾上樓來,隔壁幾人話頭就此被掐斷、轉而論起首飾的好壞來。
百花瞧著那用料雖不及修內司、但新奇時髦卻勝之百倍,轉頭對著賀蘭二人道:“兩位姐姐瞧瞧可有中意的,就當是我送二位的年禮了。”
玉玲兒二人推辭不過,索性歡歡喜喜隨著百花挑了幾件;百花將珊瑚幾人的份也選上,又囑咐那小廝將各式金銀小件兒都帶上幾個。
那小廝今日攬著第一撥客人就是這樣大的手筆,忙點頭哈腰笑道:“娘子府上何處,一會兒包好了就替送到貴府上去,往後若有什麽吩咐、娘子也隻管差人來知會小的一聲,再不必辛辛苦苦跑來。”
“不必了,”百花初來這汴梁城,到底還是擔憂惹了這些人的眼、沒得多出些麻煩來,“銀子現結、東西替我們裝好帶走就是。”
說著一行人便起身往樓下去,余下珊瑚一人等著帳房上來算價;那小廝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惱,隻長一句短一句地奉承珊瑚,隻盼著她往後能記著這汴梁城中還有金翠軒、這金翠軒中還有他這樣一號人。
出了金翠軒來,白蒿嗅得一旁油餅鋪的香味、一步三回首地望去。
百花見她一早上都悶悶不樂、沒了往常的歡聲笑語、有意要縱容她:“早間就喝了一碗牛乳茶,聞見這香味就餓了,你去買兩包油餅回來車上吃。”
等不多時,白蒿一臉竊喜地抱著幾包油餅回來分,那油紙包一掀開、香味登時溢滿了車廂。
“這個是醬香的,這個是蔥油的,公主先吃哪個?”
玉玲兒和賀蘭都憂心瞧著那大紅鬥篷上雪白的風毛、生怕被白蒿手上的油染髒了,百花卻渾然不在乎似的指了指那紅豔豔的醬香油餅。
一小塊油餅下肚,百花不住地點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雙目含笑招呼白蒿再喂她一塊。
賀蘭見她吃得開心,也忍不住同雪兒使了個眼色,待到咬了一口油膩膩的蔥香餅,香脆好吃倒是次要,更在這一瞬找回了那些原該無憂無慮、和閨中密友胡鬧的少女時光。
玉玲兒瞧著主仆幾人滿臉的笑意,對著這司空見慣的油餅竟也生出了幾分饞意。
從絹紗後頭透出來的光柔柔地烘托著百花的側臉,她在這狹小的車廂之中、在這喧鬧的市井之中驟然變得鮮活而生動,像是那漠漠草原上的春風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