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破曉。
深冬之夜寒冷的氣溫回升,大地已近融朗。
帝京錦城的寧安大道之上,一輛皇家馬車徐徐馳來。
輿坐上高掛的銅鈴傳出清脆高亢的撞擊聲,和著嗒嗒的馬踏聲愈響愈烈。
駕駛這輛馬車的是一位眉目稚嫩的十四歲少年,著一身赤紅短衫,發帶吹散,衣袖鼓風,可他卻並不在意,隻一邊肆意哼著歌,一邊時不時的轉頭看一眼馬車裡閉目凝神的年輕男子。
“主子。”那小孩張口喚道,“您睡著了嗎?”
話音剛落,車輪似碾過堅硬石子咯噔一聲,隨即整個馬車開始傾斜不平,劇烈顛簸…
小孩怕將車內的男子摔傷,急忙勒緊韁繩,讓馬兒停下來。
男子睜開眼,淡淡道:“你車駕成這樣,我睡得著?”
小孩聽到此,不好意思地拍拍腦門,嘿嘿笑起來。
“昱王殿下!”
正在他二人說話之際,一騎快馬從後方飛速躍來,馬蹄卷起塵埃,很快奔騰至眼前。
馬上男人神情急切,大汗淋漓,一身黯黑套頭披風招展於風中,顯然已經追趕了他們許久。
“昱王殿下!”他繼續拔高聲調,焦炙呼喚。
馬車中的尊貴男子用手撥開繁紋錦飾的車簾,在看清來人後,皺了皺眉,“你怎麽來了?如今元府風聲正緊,你不該出來。”
“看到您沒事就好。”那男人立刻下馬,解開長袍披風,上前恭身行禮。
正是元府大少爺元兆堯。
“您放心。”元兆堯擦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汗。
他緩了兩口氣道:“我已經先讓我三弟替我試探過了,現在元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那位二妹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我。”
元兆堯不禁為自己想到的這一招感到志盈得意。
先前他故意以小玥為借口,騙得元阿圖率先出府,他再躲在暗處小心觀察是否有人正窺視著元府中所有人的舉動,發現並無人注意到私自外出、行動異常的元阿圖,這才放下心底的戒備,急忙出府來傳遞訊息。
元兆堯又一臉羞愧難當,歎了口氣,“唉……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父親竟然想對您……還好您沒事,不然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馬車裡坐著的正是大旻王朝的七皇子,關漌。
他抬起雙眸,神色無瀾,“無妨,元兄不必自責。”
元兆堯得了他的寬慰,不禁感慨起來。
“近年來父親只怕是老糊塗了,做的事越來越荒謬,心思也越來越難猜測,就好比今晚,沒有任何征兆的,他就突然收了我那位二妹經營府裡一切生意的權利,轉而交到我手上,也不知是福是禍呀。”
元兆堯乾脆把心底這些惴惴不安的事全都吐露了出來。
“其實本王倒有個疑問。”關漌把玩著手中的玉石,初晨的微光透過掀開的車簾款款打在他身上。
“元府偌大的生意場為何會交到一個女子的手上?”
“您也覺得奇怪吧。”元兆堯想起這麽久以來,一直被人壓上一頭的委屈,一時激憤起來。
“也不知她給父親灌了什麽迷藥,竟讓父親將元府大小生意都交給她打理,由得她一個外姓人這些年在我們元家指手畫腳,囂張跋扈。”
元兆堯更加不滿地接著道,“對了,說起來您還不知道,其實我這位妹妹,她根本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她身上流的也不是我元家的血,她只不過是當年大夫人從外面抱回來為了招弟的一個野種。
” “哦?竟有這種事。”關漌停下了手中的把玩,一雙俊目泛起不易察覺的水紋。
就在這倏然之間,他心底的最後一層朦朧疑惑也已經有了答案。
或許正是因為她不是元達銘的親生女兒,不是元家血脈的孩子,元達銘才會將暗地經營坊市這件看似委以重任,實則是刀在頸上的事交給她。
倘若真有一日出了事,也大可推到這個不相乾的外人身上,不讓元府受任何連坐牽連。
不過,想來元達銘為保元家的良苦用心,他的兒子們是通通不知了。
“好在如今她馬上就要失勢了。”元兆堯的語調裡有抑製不住的暗喜。
他連連道:“我便可以趁此時機在府中立威,將元府名下所有的產業通通收回到我手裡。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充分利用元府的實力,更好地協助殿下了。”
關漌心知眼前之人將一切事情都想得太過簡單, 但也懶得去拆穿他,仍目蘊笑意,閑散道:“如此,本王便靜候佳音了。”
元兆堯前腳剛策馬離開,後腳那赤衫小孩就忙不迭鑽進馬車裡。
剛才趁著主子與元兆堯說話之際,他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早晨母親為自己匆忙出門準備的糕點。
此刻一擦嘴巴,張口道:“主子,您花了這麽多力氣保住他這個在元府的眼線,可這個傻子卻絲毫不知,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而沾沾自喜,值得嗎?”
關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半晌開口,“愚笨之人也有他的好處。”
赤衫小孩露出滿臉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您會將陳祀叔帶在身邊。”
言畢,他卻沉默下來,仿佛有心事一般不停轉著衣服上的鈕扣。
他知道主子現在對他小小年紀的聰穎過人很是欣賞,可是…
可是萬一他長大後,變笨了怎麽辦?
“元府一定已經注意到他了。”關漌決然開口,適時打斷了小孩天真的胡思亂想,“派人盯住他,以後不準他再私自靠近我們。”
“那不就是說……”小孩有些瞠目結舌,“主子先前為保他的一切辛苦都白費了?”
“本王若是將全部的賭注都押在他身上,早就一敗塗地了。”關漌又恢復了一貫的沉穩自若。
“哦,我明白了。”赤衫小孩重重點著頭,頓時明白了主子的計策。
“主子在元府一定還有其他的眼線,所以元兆堯根本不重要,主子一開始做的也不是讓元府的小姐來保元兆堯,而是讓元兆堯來保真正的那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