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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輿浮圖》第42章 情緣初種
  醜時四更的鍾漏已然敲響,陣陣沉悶的撞擊聲回蕩在皇城無數的重簷廡殿之間。

  此刻——

  元妡正獨自一人靜默地走在雲紋雕刻的廊道上。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要到建武門來。

  或許只是想將他的宮禁令牌還給他。

  又或許是想跟他解釋清楚有關那條方帕的經過。

  她站在微涼的夜風下等了許久,終於看到了關漌的身影。

  “站住!”

  在她將要靠近昱王府的馬車時,陳祀毫不客氣地執劍攔住了她。

  元妡拿出袖中的宮禁令牌,看向陳祀,“我有話對你家殿下說。”

  陳祀辨了兩眼元妡手中的東西,認出了是自家殿下的令牌。

  他警覺的雙眼審察了元妡片刻,還是側身給她讓了路。

  元妡走近幾步,在馬車前喊住了那道頎長俊逸卻又有些單薄憔悴的背影。

  “殿下。”她恭敬一禮。

  關漌聞聲回頭,清朗的眉目看向她,忽然伸出了手。

  “幹什麽?”元妡不明所以的看著關漌遞到自己眼前的手。

  關漌不著痕跡的笑了笑,倦怠的眉宇間添了幾許溫潤,“怎麽?還想拿著本王的東西招搖撞騙?”

  元妡咽了口口水,知道他是想要回自己的東西,看來……

  他果然是誤會了自己。

  “我……”元妡垂下雙眼,長長的睫毛有些飄閃。

  她囁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個珍佳是你的人,沒有過多防備,她問我要那條手帕,我就給她了…況且我以為,那是你的意思……”

  元妡正說著,驀然間又止了話頭,心下不禁感到奇怪。

  自己為什麽要跟他解釋那麽多,反正他也不會相信自己……

  “還給你就是了,說的那麽難聽幹什麽。”元妡撇撇嘴,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從衣袖中取出那條素色的堇花蘭手帕,用力拍向關漌的手中。

  關漌許是也沒想到元妡會有此舉動,突兀承力的手連帶著全身微微一顫,緊跟著皺攏了眉頭。

  元妡心底咯噔一聲,想著自己是不是力氣使的太大,扯到他的傷口了……

  關漌蒼白的面色微沉了幾分,又將手帕重新還給元妡,“其他沒有了?”

  元妡低應一聲,將另一隻手中握著的宮禁令牌還給他。

  關漌看著元妡一雙明澈剔透、不染纖塵的眼眸。

  不知為何,竟很想將真相告訴她。

  他輕咳一聲,“佳姨她,是本王的人。”

  元妡乍然愣在當場,什麽意思?

  她是你的人,那她怎麽還……

  等等!不會是你……

  “別想了。”關漌開口打斷了元妡的沉思,皺眉看向面前頗高的車輿,淡淡道,“勞煩你扶本王一把。”

  元妡心裡冒著嘀咕。

  你有那麽多侍從,還用得著我扶你上馬車?

  算了…

  可憐他身上有傷,手腳用不上力,自己就權當發發善心幫他一回好了。

  她的手剛扶上關漌的胳膊,就感到透過他的衣衫有一股冰涼的液體滲透而出……

  他明明受了傷,卻為什麽不願在太極殿上,在他父皇面前明言?

  他原本可以借機向自己的父皇說幾句冠冕之語,讓老皇帝知道他能繼續穩坐皇位,全是自己這個兒子流血拚殺換來的,再趁勢求得恩賞,壯大自身。

  可他卻選擇了緘口不言,甚至於一直在隱藏傷勢,

不讓人發現……  元妡神情複雜的站在原地,直到馬車出了宮門,離開了她的視線。

  ~~~~~~~~~~~~~~~~~~~~~~

  駛出皇城的馬車很快直奔上了寧安大道,駕車的陳祀憂心著主子的傷勢,不停揮動鞭繩。

  馬兒嘶鳴一聲,疾躍向前。

  車內靜默而坐的關漌閉上了雙眼,在不時的顛簸中悶哼一聲。

  身上汨汨流出的鮮血浸透衣衫,順著袍角滴落在地。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一雙似星子落入其間,澄澈光澤不住流轉的眼眸。

  他不由得想起這女子方才因急於辯解而滿臉通紅,低頭時又委屈不已的模樣……

  還真是不常見呢。

  想到此處,他的唇角不覺隨之揚起一抹笑意。

  但很快,這抹笑意無聲淡去,他的目光又變得隱忍深邃,眼前出現的面孔也變成了為他竭盡操勞的佳姨,正再三向他確認:

  “殿下,您可要想清楚,這條方帕是蘭嫤公主留在世上的最後一樣東西,也是唯一能喚起你父皇心底愧意的物件,您大可憑它在危急之時全身而退,您當真要這麽做嗎?”

  關漌睜開雙眼,目露決然。

  正如他當時的回復一樣,他到現在,也並不曾後悔。

  只是……

  那果敢堅毅的女子好像向來不願被他人操控安排。

  思及此,他沉若烏玉的眼底漫起散不開的濃霧。

  良久,搖頭笑了笑。

  “還沒問過你的心意,就替你做了決定,也不知,你將來會不會恨我……”

  ~~~~~~~~~~~~~~~~~~~~~~

  皇城,平陽宮。

  元婥君半倚在軟榻上,抬手揉著生疼的額角,冷冷道:“珍佳,你是越發大膽了!”

  “娘娘息怒。”

  珍佳連忙跪倒在地,心中早已想好了該如何向她解釋事情的原委,“其實,奴婢早就疑心了那小妮子,怕她在殿上反口,背叛元家,對娘娘不利。但又苦無證據,不敢張揚生事,所以一直暗中盯緊了她……直到讓奴婢發現了她貼身藏著的手帕,證實了他與昱王的勾連!奴婢思前想後,該如何讓她的罪行曝光,又不連累娘娘。於是就想到了這一招,悄悄將這手帕偷來,再讓它不動聲色的暴露於太極殿之上……可誰曾想,陛下他心思難測,證據就在眼前,竟然還是放過了這小妮子!”

  元婥君凌厲的目光掃視了珍佳許久。

  也罷,今日之事這個珍佳雖然是背著自己做的,但到底也是為了自己。

  況且,她在自己身邊十數年,一直忠誠無二……

  想到此處,元婥君眼底的疑慮盡消。

  “起來吧。”她煩悶的斥責道:

  “你既拿到了可證明她與昱王有所勾連的方帕,為何不與本宮商量,咱們一起想一個萬全之策?算了,此刻後悔也來不及了,原以為你是個精明幹練的,其實也是個腦子蠢笨的……”

  她不甘地長歎口氣,“現在好了,她知道我們元家太多的事,又不是個肯聽話的,這次讓她躲過了一劫,陛下又下了口諭…唉,等到她活著出了皇宮,兄長又該責怪我辦事不利了。”

  元婥君與珍佳正在內殿說著話,就聽見前院廊下傳來一陣宮人的施禮聲。

  珍佳抬頭看向元婥君,提醒道:“娘娘,她來了。”

  元婥君直起身子,冷哼一聲,“喲,你還敢回來啊!”

  元妡還未走近,就聽見姑姑這一聲陰陽怪氣的語調,不禁淡淡一笑。

  “姑姑安好。”

  她踏入內殿,一臉從容的行禮。

  “你這個背叛本宮的人還活在世上,本宮如何能安好?”元婥君氣極反笑,厲聲逼問著元妡。

  “並不是侄女不願幫姑姑。”元妡揚起一雙沉靜的眼眸,含笑道,“侄女是怕捉不著狐狸,反而給姑姑惹了一身騷。”

  元婥君攏攏衣袖,“你什麽意思?”

  “殷王關垣叛國謀逆的罪證確鑿,大勢已去,即便侄女如姑姑所願做殷王的人證,也扭轉不了他的敗局。”

  元妡頓了頓,向元婥君分析利弊道:“更何況,連一貫寵信他的陛下這一次都不想保他,姑姑您又何必堵上自身安危陪著他苟延殘喘?”

  元婥君的臉色沉了沉,這小妮子的話到底能不能相信?

  乍一聽她的話似是有幾分道理,可細細想來,又像是在為她自己開脫。

  “是啊,你確實不該做那敗寇殷王的人證——”元婥君眸色一轉,看向元妡,笑意半真半假,“未來的……昱王妃。”

  元妡猛地抬頭,“姑姑說什麽?”

  元婥君故作親切地拉過元妡的手,“陛下方才喚本宮前去,托本宮好生照顧著你。 你啊,從今天起就安心在這平陽宮住下,直到你與昱王大婚…放心,就算不為著你是本宮的侄女,為著咱們昱王的新王妃,本宮也得讓你好好活著不是?”

  昱…王…妃?

  元妡怔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

  元婥君看著她這一幅模樣,也懶得再理會她,丟開她的手朝寢殿去了。

  難道……是因為那條手帕?

  元妡喃喃自語,這條手帕究竟有什麽來歷?

  竟能讓紹仁帝改變決定。

  若是早知這條手帕的厲害,自己先前在大殿上說什麽也要辯白一番。

  元妡無聲歎了口氣,按下了心頭冗長雜悶的思緒。

  她緩緩走到扇窗前,透過淒清的月光眺望著經歷了一夜鶴戾風聲,此刻終於回歸靜寂的太極殿。

  她揉了揉雙眼,在雄偉莊肅的宮宇前仿佛又看見了染遍長街的鮮血,屠戮不休的殺伐……

  沒錯,自己若是嫁與昱王,成為了昱王妃,便可名正言順從元府脫身,遠離父親控制,不再被元族利用。

  這確實是一條可保自己當下周全的路。

  但,若是走上了這條路——

  也意味著自己從此要與那人一起攪入血雨腥風的儲位之爭。

  在銅牆鐵壁的皇城內步步操戈;在未知來日的戰場上艱辛沉浮。

  非死不得休。

  這一條路,自己當真要走嗎?

  元妡靜澈的雙眸漸漸暗寂下去,旋即無奈般揚了揚唇角。

  好像,自己在這裡焚心為難的時候,早已有人替自己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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