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瞬間,周子陵落入空空蕩蕩的錯覺,仿佛周圍不再有人,只剩下自己,孤獨而空寂,接著昏沉的旅館混淆著暖氣壓迫向自己,自己孤獨一人,沒有支援、沒有人會來救助自己。
自己死在這裡,也沒有人會為自己悲傷。
“不會吧,這環境居然可以影響到身為修士的我。”,周子陵搜索原主記憶,終於搜索到一個最可能解釋如今情況的東西,他面色嚴肅,環視一周空無一人的廊道,“鬼域,據說這是鬼王才能擁有的能力,實力強橫的鬼怪不停地拘役其他惡鬼,直到有一天,它可以部分改變現實,修改物理法則,內心中的怨恨、惡意和不甘勾連外界天地,直接影響外部天地,創設下一小處自身領域,這領域反應出該惡鬼的內心,凶險異常,故而稱之為鬼域。”
“眼下,這棟旅館估摸是一個雛形鬼域,比較小,但是的確已具雛形。”
“只是老婆婆應該還不到擁有鬼域的級別,怎麽回事,如果她是一方鬼王的話,我此刻就是連骨頭都不剩下了,此中定然還有緣由。”
“只是……我現在該怎麽辦,繼續與旅館怪物對抗?”
正當周子陵猶豫該如何行事時,樓下響起駭然叫聲,是被周子陵放入110號房間的那個男人發出的哀嚎!
周子陵臉色一變,轉身快速跑下去,他三步並兩步,兩腳生風,幾乎是扶著樓梯滑下去的。
該死,怎麽回事?
110號房間不是整個旅館中唯一生機所在,存放老婆婆美好記憶的地方?
為什麽男人待在裡面,仍然還會發出驚叫,他在裡面遇到危險了?
自己猜錯了?
等待周子陵跑到一樓,剛巧男人跑出110號房間,他連被子都沒裹上,赤裸著跑出房間,並且邊跑邊往後看,臉色驚恐,神情恐懼。
他看到男孩,立刻指著110號房間,“裡面那個人腦袋頂著一個啤酒瓶,他……他像是木偶,不停拿頭到撞書桌,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嘶吼道,接著推開旅館大門,外面的狂風暴雨頓時隨著擴大的門縫灑了進來,直濺男人赤裸身體。
此刻男人神情瘋狂,周子陵剛要阻止他,卻從他身上看見深深死氣。
“喂,外面有台風……”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一瞬間點亮大地,旅館大門前的一顆棗樹被狂飛吹得折彎樹軀,低著腦袋,幾欲折斷,同時,旅館大門也被照亮,大門映照在水泥地面上一道斜長陰影,而站在大門門口的男人背後卻……沒有影子。
這個男人沒有影子!
周子陵收回要阻攔住男人的法力,看著跑出大門的男人的背影,他瞳孔驟縮,只有死人才會沒有影子,男人沒有影子,這只能說明他是一個死人。
進入旅館的一幕幕浮現男孩心頭,周子陵心臟亂跳、血液驟急,自己被電影誤導了,或者說被那個該死的婉轉至極的電影編劇給坑了。
顯然,吃人的公寓這部電影,其結尾應該留有暗示,男人其實也是鬼,只是自己當時看電影時沒看出來,一直先入為主地把這個男人當成旅館中唯一的生人。
可事實是……這個旅館裡,除自己以外,沒有一個生人。
“等等不對,旅館確實對這個男人沒有興趣,為什麽,是因為這個男人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不對啊,208號房間裡的惡鬼不承認自己已經成功自殺,
照樣被旅館吃了。” “三隻手那家夥在‘生前’,曾說過,那個男人和我很像,都有一種他們沒有的東西……”
周子陵想了一下,拋開生死,自己一個生人與鬼能相像的地方不多,基本只能從品質啊、內心啊身上靠,如果是法力或者其他神異物質的話,他能從那個男人身上感覺出來,但是沒有,他很肯定那個男人就只是一個普通鬼物。
等一下!
普通鬼物!
周子陵眼前一亮,對了,他自己和那個男人一樣,都沒有殺過人誒!
原主殺過,可是自己沒有,而那個男人都不知道自己死過,身上也沒有什麽怨氣和不甘,想來是意外死亡,那他也沒有殺過人。
“只是一個猜測,不過我覺得這個猜測應該就是真相。”,周子陵目光複雜地看著前台後面的老婆婆,如果這個老婆婆隻吃殺過人的惡鬼,那麽她……就真的沒算是做過惡事。
只是……就算如此,吞噬惡鬼,等同使其靈魂魂飛魄散,照樣會牽連因果,犯下大罪。
修仙界修士當然大多都打散過惡鬼,可是……人家啥身份,好歹最低是一個玄門修士,按照實習閻王所說,自有冥神篡寫生死簿,把小事化無,省得弄到玉帝那去顯出小題大做。
然而老婆婆可沒冥神會幫她善後,只會在生死簿上記一筆她吞噬了多少多少靈魂,積累了多少多少罪惡,直到她萬劫不複、天雷橫劈。
跑到110號房間,周子陵聽到裡面傳出一個間隔均勻的撞擊聲,撞擊聲維持一個節奏,砰砰砰……
怎麽回事,阿然老頭跑到110號房間做什麽?
周子陵運轉法力,沒有冒然打開房門,元靜再次浮現在左臂,時而如風,時而如女孩,同時他右手捕鬼鎖鏈欲欲待試,準備好後,他這才踹開房門。
“然叔你待在我房間幹什麽?”
踢開門,阿然老頭正筆直僵硬的站在房間左側,腦袋定時下垂,身子直直地往前傾斜,直到額頭撞在書桌桌面上,然後阿然老頭的頭又會彈回去,他的身子與頸脖一直保持一條直線,自然他又會筆直僵硬地站在書桌前。
在門口看著阿然老頭,不停地前傾下去,用額頭撞擊書桌,又像是不倒翁般回歸原來的站姿,周子陵先是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見他始終保持這些動作,男孩小心地向前走。
他在阿然老頭身後繞行半圈,半圈之後,又是半圈。
周子陵還以為阿然老頭這是在嘩眾取寵,用特別奇怪的行為迷惑自己,再突然扭身偷襲自己,他每次靠近阿然,都以為這老頭會偷襲自己。
可是一次次靠近,阿然老頭始終保持這種行為,並沒有偷襲他的意思。
“他這是在幹什麽?”
周子陵看著書桌,忽然揚手,書桌被他法力一卷,原地停頓一下後,快速滑向他。
這時,周子陵再次看向老頭,沒有書桌後,阿然老頭不再前傾,並用額頭撞擊桌面,而是僵直地站在原地,盯著深藍色漆牆發呆。
“他這是想讓我檢查書桌?”,周子陵看著眼前落滿灰塵的書桌,掃過一片狼藉的桌面,桌面沒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他看向書桌的幾個抽屜,只見其中抽屜給上了鎖。
法力運轉,男孩一掌打中抽屜,破壞了抽屜,而不是鎖頭。
好歹是鐵質鎖頭,自己沒專門練過催金斷玉的功法,強用法力摧折鎖頭,還不如直接打壞木質抽屜來得快。
周子陵摧毀抽屜與鎖頭連接的部分,把抽屜拉出書桌,接著看到裡面有一大疊信封,信封皆是用黃皮信封紙包著。
他疑惑地蹙起眉頭,抬頭看了眼僵立在旁的阿然老頭。
打開一封信,信紙上寫著充滿少女風味的蠅頭小字,一串串字寫得雋永秀雅。
‘阿然你今天當著你朋友的面說喜歡我,我真的很開心,雖然我馬上跑出酒吧,但是你不知道,其實我也喜歡你很久了,只是那麽多人,我不好意思。’
周杭打開下一封信。
‘這幾個月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只是你經常出海,你知道嗎,阿然,我一個人在岸上等你的日子枯燥難熬,可我不敢告訴你,只能把心裡的話寫下來,這樣你能感受得到嗎,一定能吧。’
第三封信。
‘和阿然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每天的陽光都是甜蜜的,就連晚上睡覺時,都會想到你白天和我在一起開玩笑時的場景,我真希望這樣子的日子一直持續下去,啊,我在說什麽傻話呢,當然會持續下去的,我們要結婚生子呢,我這個女孩子說這種話好嗎?’
第四封信……
第五封信……
周子陵一連抽了幾封,全是少女陷入癡情的甜蜜言語,他接著跳過十幾封信,隨機又抽了一封。
‘阿然我很不安,你說城裡的很多女人都會未婚先孕,我當時是相信你的,可隨著我肚子越來越大,我開始逐漸懷疑,請不要怪我,因為你最近怎麽老避開見我。’
這封信後的又一封,周子陵注意到,這封信字寫得歪歪扭扭,而且信封上留有一些皺巴巴的顏色不一致的痕跡,可能是當初寫信的人流淚在上面,打濕紙張。
‘阿然你去哪裡了,我生下你的孩子,是個男嬰,一個胖小夥子,可是你去哪裡了?你家裡人說你出海了,可是這都出海幾個月了,為什麽你還不回來。’
再下一封。
‘阿然,沒有你的日子我很難過,他們說你跑了,跑到外地去,把我丟下了,我告訴他們,你不會,是這樣的是嗎?孩子我在照顧,你一定會回來的是嗎?’
周子陵抽過一封,見又是在期盼阿然回來,他便跳過十幾封,隨機選擇了一封。
‘孩子七歲了,我已經逐漸習慣阿然你不在的日子。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很苦,所有人都很同情我,但是幸好孩子懂事,很貼心,阿然我想你不會再回來,只是請你不要再回來。’
跳過三封,周子陵抽出一封信。‘阿然,我寫下這些注定寄不出去的信,到底是為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不定,從一開始,這些信就是寫給我自己,而不是給你。我獨自帶著孩子的日子很辛苦,常常我想,如果有個男人照顧我,該多好,只是為了孩子不被欺負,我還是放棄這個念頭,我怕繼父欺負他,等等……再等等,等他長大了,離開我,我再找一個男人。’
周子陵直接跳到信封的最末端,他看到最後那封信竟然染著陳年血跡,血跡已經乾涸,褐紅色。
沒有直接抽出最後的信,周子陵先是抽出前面幾封。
‘孩子是大了嗎,他今天居然吼我,我辛苦照顧他,為了不讓他餓著,即使自己餓,也要讓他飽著,他居然嫌棄我在他過生日時不給他買生日蛋糕。’
‘這孩子居然罵我是個寡婦,我打了他一巴掌,阿然,他真是越來越像是你了,我很傷心,我花了十年的功夫再養出一個你。’
‘今天又和孩子吵了一架,我不知道這孩子在學校受到什麽奚落,我只知道他長得越來越像是阿然你,連聲音都開始像,他那雙眼睛……真是和你一模一樣,第一次,我對他不再有關心,而是怨恨,第一次,我對這孩子滿是厭惡,我狠狠打了他。’
‘已經半個月過去,這孩子對我不理不睬,可他還是吃著我的飯,阿然我現在明白一件事,他和你一樣是一頭白眼狼,看著那雙瞧不起我的眼睛,我有時候真想……’
‘我們又大吵一架,這孩子用最惡毒的言語罵我,仿佛我是他的仇人而不是他的母親,為什麽,他不能像是小時候那樣?我哭了,躲在廁所哭了很久,同時,我覺得我的所有耐心都被他消磨殆盡,現在我不再關心他,對他,我只有怨恨。‘
最後一封信,周子陵瞅向阿然老頭,他知道這家旅館的最大秘密將要展露在自己眼前,同時他看向身後房門,擔心看到女人怪物站在自己身後。
沒有,周子陵只看到房門外廊道裡的牆壁,他走過去,關上房門,然後才走到書桌前,拿起最後一封沾血的信。
'這孩子不再聽話,他變成了又一個阿然,不行,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把他放進火焰裡……看著他痛苦哭泣著扭動身體的樣子,我哈哈大笑,阿然我終於報復你了,我把燒焦的兒子放進磚牆,叮叮咚咚,嘿嘿,一切都回到他小時候的時間,那時他很懂事,就好像現在這麽安靜,能和我安靜地待在一起,願像這樣的時間能永遠持續下去。'
看到最後,周子陵呆住了,同時一股寒氣直冒心頭,握著這幅信,他憤怒地攥緊信。
‘我……沒法回頭,來不及了。’
老婆婆的聲音劃過他心頭,周子陵此刻終於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且明白她那時的表情為何那麽悲哀,那麽絕望。
只因為這家夥犯下人世間最難以原諒的罪孽,親子仇殺、天理不容!
“難怪不入輪回,做出這等天理難容的事情,沒被直接降下雷劫,就已經是天不絕人,她做下這件事情後,別說是輪回,恐怕冥神一見到她,便要打她入十八層地獄,受無邊苦痛,直到她靈魂煙消雲散。”
“此刻,我都想直接了結了她。”
一旁的阿然老頭聽到這話後,竟然開口了,聲音頓頓續續,卻不再僵硬,他扭頭看向男孩,“不要怪……怪她,都……都是我的錯。”
“小鈴一直……很……後悔,她很……痛苦,才……會吞噬殺過人的惡鬼,求……能給自己還一些債。”
“求你,求你幫她,你說過……你可以幫她……找到輪回辦法的。 ”
周子陵瞪大眼睛,連忙擺手,“我怎麽可能幫到她,別別別,做下這種事情後……”
彼時,一隻手搭在周子陵肩頭,周子陵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旅館攻擊自己,回頭卻看見一張笑眯眯的青灰色臉,卻見居然是久違的實習閻王。
“哎呀呀,大案啊,其實還有方法啊。”
周子陵見到他,驚訝道:“你怎麽在這,不對,你怎麽來到這的?”
“聽到大案,我當然要來,你胸口有我畫下的印記,通過這個印記,我就來了啊。嗯,其實方法還是有的,就是復活她那個兒子,這樣就能抹去大部分罪孽。”
“否則你要是接手下她,如此重的因果罪孽自然得由你承擔下來。”
“死了都幾十年了,早投胎了吧?”
“沒啊,來之前我先是通知陰兵,又查了下卷宗,咳咳咳,地府掌管的各個世界的死人多,投胎這種事情得等個幾百年呢,別看你熟知的世界,生的人比死的人還多,諸天之中,有許多末世的世界啊、魔神控制下的世界啊,天天死人,還有的世界乾脆個個永生,只有死人,沒有生人。”
“所以啊,現在這個鬼靈呢,投胎做個人,那比你們凡界買房都誇張,沒個幾百年,都排不到你。她那個兒子有些功德在身,這一世運氣不行,下一世還能有個人胎,所以現在在地府等著呢。”
“我可以幫你讓他還魂,你只要能恢復他那具身體,我就找來他的靈魂,喂他喝下黃泉,清洗去他的記憶,只是……”
“嘿嘿,你得幫我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