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忙?”,周子陵略有些戒備道,他退後半步,靠在床沿,讓自己的視線可以同時注意到阿然老頭和曾自稱自己是沈公子的實習閻王。
實習閻王正要說話,卻見旁邊‘砰’的一聲,阿然老頭竟然臉貼地板地摔了上去,摔倒在地。
“等這件事情結束後再說。”,沈公子擺擺手,對周子陵大手一揮,頓時三張黃符紙從他衣服內側飛了出來,落入沈公子手裡。
“因為地府的規定,我不可以直接出手幫助你,所以我現在就是個嘴炮將軍,只能口頭上指點一下你。”
“不過你身上恰好帶了能用到的工具,你用這三張招陰符找一下旅館裡陰氣最重的地方,我想那裡就是藏屍處。”
藏屍處!
周子陵心頭一跳,腦中浮出男童……
嘔……
他彎著背,捂嘴乾嘔,一時間隻覺得心緒難安,一團亂麻。
聽到耳旁急掠而來的破風聲,周子陵用左手接住實習閻王扔過來的感陰符,同時念動法決。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不合格的陰司鬼捕,哪有捉鬼的捕快想到屍體就嘔吐的,你甚至還沒看到過屍體啊!”
“快去埋屍處,那是這家旅館的核心所在,破壞它,可以削弱旅館。你所面對的鬼不是你想象之中的普通惡鬼,而是你所見到的老人、旅館和孩子三者融合成的結果。”
“正因如此,你才會見到兩個老人,一個是她的理智,作為旅館的招待坐在前台後面,一個是她的怨恨,作為旅館的爪牙,變成厲鬼去傷害住進旅館的‘客人’。”
“那它為什麽會自成鬼域,這是一個小型鬼域了吧?”
“沒錯,這裡就是旅館製造的鬼域,就像我剛才說過的,那個叫什麽鈴的女人燒死自己孩子後,因為愧疚和罪孽,再也不能輪回,同時埋藏她兒子的建築也受到牽連,因為她的罪孽變成凶宅。”
“你現在所看到的這家旅館,原先僅是一棟普通公寓,住著許多住戶,叫鈴的女人僅僅是其中一個住戶,可是當房子變成凶宅,而她又死後,房子、她和她兒子身上的怨恨和罪孽便糾纏在了一起。”
“變成了現在的旅館鬼域!”
“換而言之,我們現在正處於旅館鬼的內部,這也就是為什麽,你看到的那個身體是老人的女人怪物可以瞬間從一個地點移動到另一個地點,因為這本來就是人家的身體內部。”
“同理,之所以它會提前出現鬼域,這算是旅館鬼的特殊能力,它的身體——旅館自成一個特殊領域,會忠實反應叫什麽鈴的女人的內心。”
周子陵手中掐著的三張感陰符,其中一張陡然自燃,火光嫋嫋,卻未蔓延及另外兩張感陰符,而是在昏黃燈光中跳躍著火舌,火舌始終往一個方向跳躍,就是上方。
“陰氣最重處在樓上……”,周子陵瞥了眼沈公子,抬腿往外走,聽過沈公子……實習閻王一番話後,他終於算是弄明白,發生在這家旅館裡的主要事情。
路過前台,周子陵目光複雜地看向老婆婆。這一次老婆婆沒有與他對視,而是低頭看著前台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周子陵快速跑上二樓,昏黃的白熾燈燈光中,他手裡的一張感陰符燃盡,頓時第二張感陰符開始燃燒,火苗猛烈地朝上跳躍,恍若要跳出男孩指間。
“還在上面嗎,果然,那具屍體在三樓。”
周子陵踏上樓梯,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從右腳蔓延及右小腿,
接著開始向他大腿擴散,那氣息不詳且冰冷,他快速運轉法力,稍稍減弱了這種寒意。 抵達三樓,三樓廊道天花板上掛著的白熾燈全都熄滅著,周子陵連續按了幾次廊道開關,可是不管用,他試著推了幾扇三樓房間的房門,發現房門滿是灰塵,手一摸,就是個手印子,而且……房門鎖頭生滿鐵鏽,鎖孔早就給鏽蝕壞了。
再次抬頭時,周子陵瞳孔驟縮,三樓廊道的最深處……站著一個人,這人惡意滿滿地看著自己,扭動身體,雙臂不斷做出準備前撲過的姿態。
雖然看不大清楚,但是周子陵猜得出這身影是誰。
“鈴婆婆,我可以幫你。”
“住口,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怪異的身影發出怒吼,與此同時,整條三樓廊道開始震動,就好像周子陵之前遭遇到的那兩次一樣,整條三樓廊道劇烈顫動,帶動周子陵腳掌也開始跟著顫動,整個廊道像是活了一樣,黑暗中深藍色的牆漆迅速鼓包、凹陷、發黑、發黃,接著硬化成片片碎塊從牆壁上被剝離,跟著全部齊齊朝周子陵襲來。
周子陵早就料到了這一招,他看著這條突然變化的走廊,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腸道,自己正身處於吃‘人’旅館內部,如同處於旅館身體內部,而這條突然擁有生命力的廊道可不正像是一條正在蠕動的腸道嘛!
元靜出現在周子陵左臂旁,時而似陰風,時而以小女孩的形象示人,周子陵瞥向她,元靜點點頭,然後扭頭對著席卷向他們的大量碎片天真地笑了起來,她右斷腿處一直滴滴答答地流淌鮮血,此刻鮮血已經在廊道裡堆積成一個小水坑。
那滿是血液的水坑裡,有什麽東西在掙扎。
“誒,婆婆怎麽不答應幫我找我的鞋子?”,元靜眨著黑白分明的可愛大眼睛,若凝雪般的皮膚紅潤可愛,先前她在二樓時,曾對身體是老人的女人怪物說過,要她幫忙找鞋,女人怪物當然不會對此作出回答,這也在周子陵的意料之中,但如此一來……
元靜的殺人儀式便算是完成了。
血坑裡伸出七八隻手臂,接著幾個男人和女人樣子的血人一邊哀嚎怒吼,一邊爬出血坑,這些是死於【半夜鬼路】世界裡,被元靜殺死並成為倀鬼的冤魂,他們迫不及待地爬出血坑,只是身上都還牽連著血絲,況且這些靈魂並沒有以正常人類的樣子示人,而是以元靜的血液凝聚成人形。
這代表他們仍在元靜的掌控之中。
周子陵與元靜對視一眼,面對撲面而來的碎片狂風,男孩掐動法決,法力快速運送至元靜身上,於是元靜身上陰氣大作,她一揮手,那幾個從血坑裡爬出來的男人和女人便衝向碎片風暴。
他們有的直接衝上去,和碎片撞作一團,有的跳到牆壁和天花板,像是壁虎般攀附在上面。
血人一個個被碎片打散,然而又快速凝聚成人形,周子陵和元靜便在它們身後,一步步前進,一步步深入走廊深處。
“靜靜你忍一下。”,周子陵用右手遮擋額頭,一邊前進,一邊說,左臂上的元靜氣息忽強忽弱,身影竟然逐漸淡去,這說明,她消耗過度。
元靜的確已用盡全力!
就在他們前進時,碎片風暴中,一個身影猛地撞過來,周子陵兩道裂魂符破空而至,打在它身上,卻不減這身影撲過來的速度。
聽著身影發出的怒吼,周子陵冷冷一笑,就等著你呢,你這個怪物!!
面對前台後面的老婆婆,周子陵心情複雜,總覺得她很可憐,這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悲之人,即使死後依然深受折磨,在贖罪和自甘墮落之間左搖右擺。
可是面對面前這個,不老不少的怪物,周子陵心底只有厭惡加厭惡,另外更加厭惡。
元靜猛地撲向疾馳而來的女人怪物,女人怪物一拳頭打向元靜,周子陵卻及時把元靜化為一陣陰風,躲開了它的拳頭,同時,一條生鏽粗大的鎖鏈在元靜化成陰風後暴露在前。
這條鎖鏈先前藏在元靜身後,使得女人怪物沒有看到,此刻元靜化作陰風消失,這才暴露出來。
女人怪物被鐵鎖抽中,她哀嚎一聲,接著她竟然兩手抓住捕鬼鎖鏈,然後猛地一拽,把周子陵拽了過去。
“我……抓住你了。”,女人怪物年輕的臉上浮現陰笑,目光滿是怨懟。
忽然,她察覺不對,因為被她拽過來的周子陵一臉嘲諷。
元靜化為陰風後,便遁至女人怪物身後,周子陵被女人怪物拉過去時,她在怪物背後再次顯現出小女孩形象,並手握剁骨刀,接著一刀刺進怪物的心臟裡。
怪物痛叫一聲,身子一滯,接著它正準備轉身撕碎元靜時,周子陵卻趁機甩動捕鬼鎖鏈,捕鬼鎖鏈在空中繞了幾圈,以周子陵右臂為起點,以怪物手中抓著的鎖鏈為末端,竟然化作幾個圈,把女人怪物給繞在了裡面。
怪物瘋狂怒吼,想要掙脫鎖鏈,卻一時掙脫不開,這時,元靜手握剁骨刀撲了過去,不斷戳向怪物。
“元靜你纏住它。”,周子陵抬起左手,三張感陰符只剩下一張,最後一張還只剩下半張,半張感陰符上火焰跳躍向一個方向。
周子陵站在房間前,沒錯就是這一間房間。
他一腳踹開房門,跑入房間,濃重的霉味撲面而來,周子陵抬起左手,左右伸去,掌中感陰符火舌跳躍,當他向左邊伸手過去時,火舌竟然直接炸裂,朝那個方向噴射出一條火焰直線。
“就是這面牆壁。”,周子陵站在一面深藍色漆牆前面,他正準抬腳踢去,原本普通的牆壁突然有了變化,牆壁上竟然印出一個十歲大的孩子的輪廓,顯得十分詭異。
周子陵冷笑一聲,不僅沒被嚇到,甚至越加憤怒,他一腳踹向牆壁,一下、兩下、三下……
同時,周子陵看向廊道,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廊道上怪物正和元靜纏鬥,此刻怪物雖然被一時困住,可是捕鬼鎖鏈竟開始出現裂紋,眼看怪物就要掙脫出了去。
給我開!
牆磚一塊塊掉落,最終整個牆壁散了架,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落在地上,周子陵蹲下身,扒拉開磚牆,頓時隻覺得胃液翻湧,牆磚堆裡果真有具燒焦的男童屍體。
此刻整個屍體已經碳化,剛才那麽一摔,四肢、身體直接四分五裂,此刻已經不知道哪兒歸哪兒了。
“我靠,這還怎麽恢復他肉體?沈公子你在玩我呢!“
周子陵氣得起身大罵,剛要接著罵下去,突然他頸脖後面一陣冰冷,周子陵身子一僵,他看向廊道,門外女人怪物依然被困住。
那麽身後的是……
周子陵轉身,同時他眼前一花,接著他脖子便被狠狠掐住,然後被提到半空。
男孩雙手抓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人。
是前台後的老婆婆。
此刻老婆婆滿面惡毒,慈祥不再、和藹似乎是偽裝,她充滿怨懟地瞪向周子陵,發出一陣怪笑,“你挖出這具屍體的確會削弱旅館,雖然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但是我得誇你啊,小子陵。”
“鈴婆婆……”
“可是旅館已經吃了太多殺過人的惡鬼,這些惡鬼哪個不是惡貫滿盈,旅館早也不是當初的旅館。”
“婆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
老婆婆臉變得更加猙獰,手掌加大力氣,周子陵痛苦得呻吟起來,隻覺得無法呼吸,而且脖子快被直接握斷,“你只是想要把我變成伴生鬼吧…”
“說什麽幫我找可以輪回的辦法,呵呵,你一個小修士有什麽能力,你只是唬我的,再說,我早沒機會了。”
“婆婆你……”
“咳咳……”
周子陵劇烈咳嗽,他開始覺得窒息,渾身無力,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死了。
元靜……
視線轉移,門外廊道內元靜正與女人怪物纏鬥。
捕鬼鎖鏈、法術……
自己此刻根本沒法凝聚法力,鈴婆婆不僅僅是抓住了他的脖子,而且還壓製住了他的法力。
該死……
周子陵開始覺得,從邏輯上講自己一定是死定了。
就在周子陵快要放棄時,一排誰都想不到會在此出現的‘人’, 從周子陵身後倒塌的牆壁中走出,他們頭戴蓑帽、身穿淄服,腰間個個掛著玄色腰牌,他們排成一列,每個‘人’的動作都與領頭的人協調一致、別無二樣。
周子陵和鈴婆婆正擋在他們正對面。
當他們撞上周子陵時,竟然直接穿了過去,接著他們旁無人地往前走,然後撞上鈴婆婆。
說來也奇怪,周子陵看見鈴婆婆不閃不躲,反而閉目露出一個釋然表情。
他脖子上緊握的手松了開來,鈴婆婆被這群‘人’一下子撞開,並且每個‘人’都會撞她一下,一連撞擊了幾十下,直到最後一個帶著蓑帽低頭走路的人走過倒塌的牆壁,鈴婆婆已經頭暈腦花、神志不清。
一股莫名且強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她,她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般,轉過身,然後亦步亦趨地跟上那些‘人’的動作,一步步向前走著,做著一模一樣的動作。
周子陵看到鈴婆婆臉上流露出不情願、釋然、絕望、瘋狂和哀傷,剛才那些怨懟似乎只是她心中長久堆積的怒氣,一下子在自己身上發泄,發泄完了,便沒有了。
“等一等!”,周子陵半響後才反映過來,連忙追上去,那些‘人’是陰兵,剛才發生了陰兵借道,眼下這群陰兵若是按照墨羅所言,就會帶著鈴婆婆邁入地府。
然後……
自己就白忙活了。
而且……
周子陵看著鈴婆婆踽踽獨行的背影,和她那絕望的側臉,心中突然泛起同情,說到底這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女人,她自己也厭惡變成厲鬼的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