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的麻痹瞬間蔓延到手臂,我驚怒交集,揪住王奔:“我弄死你!”
“不是我!”王奔急著擺手,神情滿是驚慌,“我也不知道這底下會有蠍子啊!”
我瞪眼盯著他片刻,緩緩松開了手。他慌張的退後兩步,指著地上說:“我就是想拿家夥,真不知道這下面怎麽會長出這麽隻毒蟲。”
順著他目光低頭看去,發現最下面一層並不是石板,而是條石圍成的一個框,如果不掀開上面的石板看不出來當中蹊蹺。
王奔看看我臉色,欲言又止,乾脆蹲下身,用手去刨土,片刻,挖出一個一尺來長,長條的木頭匣子。打開來,裡頭竟是一把匕首。
抬頭間見我死盯著他,他咽了口唾沫,說:“這把匕首是當初你給我的,現在我是物歸原主,還是……”
“拔出來。”我低聲道。
王奔咬咬牙,站起身退後幾步,將匕首拔了出來。那匕首外表看並不如何特別,拔出後,何止是不起眼,除了木頭把兒,整個刀身都鏽跡斑斑。
王奔也愣了一下,但隨即像是平白多了幾分底氣,將匕首揮了揮,說:“埋在地下二十多年,是生鏽了不假,可這是切切實實的真家夥。”
“你想用它來對付誰?”我問。
王奔搖搖頭,突然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瞪著我說:“照我年輕時的脾氣,我肯定用它捅死你,但是現在我不再年輕了,知道害我成這樣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跟著長舒一口氣,問:“你的手怎麽樣?”
我搖了搖頭,實際在被蠍子蟄到後,不過霎時間,我左胳膊整個都麻了。我不去搶匕首,一是怕匕首裡另有害人的機關,再就是我現在完全可以認為,這個叫李小菊的拍檔老板,和王奔是一夥的。真要動起手,一個對兩個,一把匕首未必就見得比一塊板兒磚殺傷力大多少。
王奔點點頭:“沒事就好,別耽擱了,趕緊走!”
我跟著來到外邊,經過隔壁,下意識看門牌,卻見隔壁門頭上標的是25號。
這一次,王奔邊走邊對我說:“那件事過後,我躺在醫院裡,發誓出院後,一定要找到你,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弄死你!”
老李看了看他和我:“你們有什麽仇?非得你死我活?”
王奔苦笑:“我們非但沒仇,他,還算是救過我的命。”
老李詫異:“那你要弄死他?那不是混蛋車子嘛!”
王奔看了我一眼:“他不是普通人,他本來可以對我直說的,但是沒有……”
我打斷他,問:“現在要去哪兒?”
“你不是要找23號嗎?”王奔似笑非笑看著我,道:“你說我會生不如死,說我如果殘了,就按照你說的去做,二十一年後,我就能再見到你,還能有再做健全人的機會。你不是普通人,你說的全都成為了現實。可是,你當初為什麽就不能直接告訴我?你如果肯明說,我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說:“你既然有時間,為什麽不從頭說起?”
“從頭說太長了,時間不夠。”王奔搖搖頭,“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現在你所在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世界,也不是當下,而是二十一年前,事發時的那個夜晚。這裡的一切,看上去都和真的一樣,卻都是我用筆寫出來的。也就是說,出了我家,你看到的一切,就都是虛幻的。”
他微微一頓,向一邊的老李瞥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除了你和我是真的。”
我心頭微微一震,看向老李,老李也正朝我倆看,臉上滿是疑惑:“你是說,我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他還是聽到了王奔的話,而且他的腦子貌似也不是榆木疙瘩,短瞬間聽出了王奔話裡的玄機。
王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咚!”
左前方一道門突然打開了。
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冒著雨,大步走出來,轉過身,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
這個人我剛才見過,正是昨晚的中巴車司機、陪老太太搓麻將的禿頂。
他的樣子變得年輕了至少十幾二十歲,就那麽對著剛才出來的門,陰沉著臉,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王奔忽然歎了口氣,“我一直不知道我錯在哪裡,現在身臨其中,我才知道,我真的錯了。我害了大牛,更害了他媳婦兒。”
我現在已經想不出該怎麽向他提問了,一是疑問太多太多;二是左手臂的麻木拿得我半邊身子難受;再就是,王奔話音才落,就又有一個女的,從那扇門裡緩緩走了出來。
“大牛……”女人紅著眼,幾步走到男人跟前,想要去拉他,可手還沒碰到對方,男人就看似無力,卻很絕決的擋開了她。
男人進到門裡,拖出一個大皮箱,同時撐開一把傘,把傘和皮箱同時交到女人手上,抬手朝著我們面對的弄堂盡頭指了指,半晌,終於開口,聲音嘶啞道:“你跟他過的好與壞,別讓我知道。”
說完這句話,便徑直回到門內,關上了門。
女人同樣由始至終沒看過我們,在門外撐著那把可有可無的傘,呆呆矗立了足有十分鍾,才有了動作。
她並沒有轉向剛才男人指的方向,而是轉向我們走了過來。
我看清她的面孔,腦海中所呈現的畫面,讓我不禁暗暗長歎,同時朝著王奔狠瞪了一眼。
看著女人拖著皮箱,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我們來時的方向,老李也歎息一聲,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每天都有人來,有人走,來來往往,周而複始。真想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麽所在。”
歎聲過後,他忽然朝著四下拱手作揖:“諸位老少爺們兒,兄弟姐妹,看在她是個女人的份上,路上都多照顧她一點吧。我李……李小菊多謝各位了。”
“男的叫大牛,那是他媳婦兒。”王奔的聲音有些壓抑沙啞,渾不似剛才說要‘弄死我’時那麽中氣十足,“大牛跟人跑運輸,他媳婦兒在單位,跟一個領導勾搭上了……”
“我知道!”我猛地打斷他,“被你看見了嘛!你如果當大牛是朋友,哪怕只是普通鄰居,你再憋不住,這個事你最多也只能跟他本人私下說!你在茶館裡,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把人家的家事,當成故事說出來,你讓他們夫妻有什麽宛轉余地?你這一張嘴害死人了!”
王奔低頭。
和女人照面的瞬間,通過相語,我看到了事情的整個經過。就和王奔說的一樣,大牛是跑運輸的,媳婦兒是普通職員,並且前不久被單位某個老謀深算的所謂領導設計欺凌。大牛媳婦兒並非自願,而是被人灌了酒、下了藥。偏偏這事被王奔看見了。
王奔一直都有窺探人隱私的癖好,不光全程偷窺,過後還人模狗樣像個說書人一樣,在大庭廣眾將這件事大肆宣揚。
他雖然替換了名字,但細節方面細致入微。茶館裡‘聽書’的都是附近鄰居,那還能不對號入座?
這個大牛,外表雖然粗魯,但人真的不錯。風言風語傳到耳朵裡,‘不久前’又跟王奔當面對質印證,回家後,並沒有大動乾戈,只是平靜詢問。
大牛媳婦兒本來心裡就惴惴不安,一問之下,立刻說出了實情。她乞求丈夫原諒,男人怎麽可能容忍這等事?
大牛有爹娘要奉養,不可能去跟人拚命。他算是通情達理的,本可以原諒妻子,通過別的途徑去處理這些事,可壞就壞在,因為王奔這個“說書人”的大肆宣揚,不光街坊鄰居都知道這件事,就連本家老娘都說這媳婦要不得。
大牛是粗人,但是疼人,是個爺們兒。
他跟女人掰扯清了所有事,最後跟女人說離婚,沒回旋余地。他不讓女的淨身出戶,沒對女人大打出手,反倒是將節衣縮食,在市區購買的新房給了女人。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無論你以後過的好壞,別讓我知道。
但他還是做了一件失去理智的事。那就是,用女人的手機,打給女人的那個領導,讓對方來把女人接走。
這不合邏輯,因為男方早有家室。可是任何一個男人,這種情形下,如果大腦保持完全清醒,那麽,他比所有無良無恥之輩更危險。
我問王奔:“你說這個‘世界’是你寫出來的,那你能親口告訴我,大牛媳婦的結局怎麽樣嗎?”
王奔嘴唇發抖,默然不語。
我沒再繼續口舌逼問。同樣是通過相語,我已經看到了結果。
結果就是,女人的領導來沒來接女人,我不知道,但是女人絕望之余,沒有走向‘出路’,而是拖著皮箱,帶著被胡亂塞進皮箱裡的新房房本兒,去了排檔那頭。
那頭,過了排檔,走不遠,再過一條小馬路,就是一條河。
第二天上午,宿醉的大牛聞訊趕到河邊,對著女人的屍體哭得昏天黑地。那之後,他老娘從別人口中聽說這事,更是精神上或多或少出了些問題。
一方面照顧老太太,一方面惦念、懊悔……
種種原因加起來,大牛便沒再婚,打光棍兒到老死。
“兄弟,這女的,我見過。”老李……李小菊突然對我說,“她是送上門給水鬼做替身的,現如今,她還待在那頭的河底下。其實她有很多次,有機會拉替身的,可她沒那麽做。我聽謠鬼說,她說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得守我夫家一輩子,只要大牛不結婚,我就不走’。兄弟,你也是水鬼,你們之間比較能溝通。你能不能……能不能勸勸她,這個事其實不怪他,要怪就怪……”
話音一頓,他瞥向王奔。
王奔斜眼和他對視片刻,眼珠斜向我,本來複雜的眼神中,突然露出驚恐:“我錯了!”
話音未落,右側另一扇門後,就傳來一陣嘈雜爭吵。
隱約聽到一個,不,至少是兩個女人的聲音。
一個在哭,另一個也在哭,此消彼長,但對話很有點怪異。
“孩子,千萬別告訴你爸,我求你了……”
“你……”
“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你要跟他說了,我們這個家就完了……”
“你……你……啊!!!”
不遠處,右側的門打開,前不久才見過的、李黑子‘年輕版’的媳婦兒衝出來,紅著眼朝門內瞪視一眼,跟著甩開兩腿,跑向和大牛媳婦相反的弄堂一頭,直至背影消失在我視線外。
我下意識緊走幾步,走到門口,透過敞開的院門往裡看。
院子裡,跪著個中年女人,穿得……實在過於花哨了點。
四十五十的年紀,超短裙……跪在院子當中,兩手撐著地,抬著頭,臉上帶著絕望,滿臉的妝容被雨水衝刷……醜得像鬼一樣。
在她身後不遠,屋簷底下,還站著個大腹便便,衣衫不整的男人。
“玉仙,我有事,先走了哈……”男人提著褲子跑出來的瞬間,和我打了個照面。
瞬間, 我腦海中又再呈現一幅幅畫面。
我左手不能動,右手直朝他臉上扇了過去。
然而,我的手和他的臉,乃至和他的腦袋穿插而過,竟完全不能交集。
雨中,一陣大風鼓過,院門被吹得合攏。
王奔湊過去,弓著腰,扒著門縫往裡看:“哎喲,這女的不一般,她……她洗臉去了!”
老李聽得納悶,看了我一眼,跟著湊上去,扒著門縫看了看,扭頭衝我搖了搖頭:“我這些年一直在想,這弄堂裡怎麽也會有水鬼?現在我知道了。”
他直起身,讓出位置,示意我自己看。
我湊上前,透過門縫,就見一個體型明顯是女人的人,臉埋在一個壓水井旁邊的水盆裡,身子和腿差不多呈九十度,兩條腿蹬得筆直,上半身一動不動……
老李挨近我身邊,說:“本來就腦子亂,冷水激著,直接就死了。腦梗。”
我扭過頭和他對視。
老李和我直面相向,眼珠緩緩轉動,低聲道:“這事兒我熟,因為是敞開門的嘛。我看完了。”
他朝著門內指了指,“這老娘們兒不乾淨,偷人讓閨女撞上了。她自己後來精神出了問題。她閨女,就是剛才那女孩兒,耳濡目染,後來也成下三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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