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還是有點太長了...”
光線有些昏暗的房間內,兩人先是都沉默了一會,林浩才皺了皺眉:“前幾天你不還是說,剪出來一個兩小時的版本?”
他最近拍攝很忙,《電鋸驚魂2》說真的戲份不多,但拍攝時間是真的少。加上他在國外無法第一時間親自查看,所以猛的聽到寧浩這麽講,有些無語。
“我知道。”
寧浩坐在椅子上,手上夾著煙,黑眼圈配上紅血絲,精氣神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但是吧,人可沒有蔫兒:
“那個我剪到一半,剪不下去了。刪掉了好多鋪陳,也就...”
得,一個多月剪出來三個半小時的版本,林浩直接打斷他的陳述,走過去,俯身道:“先別給我說這些,我先看看你的東西。”
劇本是他寫的,林浩估摸著,也是剪不出這麽多東西的。應該是有大段的長鏡頭,空鏡,還有一些不知所謂的表達。
像極了一開始的老賈。
林浩當時想的就是吧,介紹寧浩和賈樟柯認識一下,拓展一下人脈什麽的。結果怎麽呢?給忽悠瘸了。
他皺著眉,開始觀看。
屏幕一開始是黑的,只聽見些窸窸窣窣地響動,似乎是有人在做什麽,但只有聲音也摸不清楚。直到一片黑暗中,男聲響起:
“姓名?”
“真真。”
男聲再次響起:“大名!”
“肇紅霞。”
“哪裡人?”
“響水縣梁橋村柳季寨。”
...
畫面在幾句對話後,終於出現了色彩,不過是黑白色的。
配合前面的對話,這很明顯是一個審訊的場景。只是警局裡,女人有點拒絕配合,所以對面的男人提到了“涉槍案”,並且強調了這件事情的性質,來讓她老實交代。
女人只是笑了一下。
黑白色調裡,光影在她身上流轉。
於是鏡頭拉回男人手上的腕表,指針開始倒轉,回到之前。
“還不錯。”
林浩看著電影裡的畫面,這個笑很關鍵,但是秦子樾做的沒有多余。
而接著,隨著鏡頭再次從黑白色的表盤上拉回來,世界開始有了色彩,出現的是大片都勻的城市景象:近景是一幢幢貼著白色瓷磚的樓房並不高,中層旁邊則是覆蓋著綠色安全密目網的新樓,遠處則是山峰。
但似乎是覺得不夠表達的,畫面緩緩往前推進,接下來寧浩開啟了長達一分鍾的街景——橋,橋,天台,還是橋,人,河流,學校...
怎的?你當這是都勻市旅遊指南啊?
...
“我個人意見,不用給太多,你先是來一個倒敘,現在又來一個大面積背景鋪陳。”林浩指了指,道:“開場就黑白,這個我覺得還行,但是你接這麽多空境,不知道的還以為拍紀錄片呢。”
“紀錄片?”
寧浩眼睛忽然就那麽詭異的一亮,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差點脫口而出:那也挺好的。
但還好他沒有開口,林浩也道:
“我只是說我個人的感受,具體你自己斟酌。”
於是兩人繼續看著那個小屏幕。
裡面是打劫的黃勃和王寶強二人組,戴著頭盔,正在搶銀行。
兩個人不愧是天生喜感的演員,再配合寧浩的天賦,拍這種黑色喜劇還是很有亮點的。期間設計的幾個笑點,畫面定格,還有兩個新手劫匪最後摩托松離合,跟竄天猴一樣奔上去的場景,也是很好笑的。
然後...
畫面就開始快慢放交替,進入了一場兩人跑路的長鏡頭。
“...”
踩著節奏,感覺配上個意大利歌劇可還行。
...
“總體,還行,但是有不少可以刪的。”
林浩看了一圈,有大段的可以去掉的表達,這麽明顯的起碼半小時。但好在,也有剩下的很好的鏡頭,剪掉的多半是一些銜接和人物的細微表達。
這種表達,可以有,但不能多。
觀眾會覺得無聊。
感覺寧浩是陷入了兩難境界,都想要,都沒做好。
那就好辦了,林浩這事和來當壞人:公司作為主要投資方,肯定不能等你導演全權決定。所以肯定是要改,但不能瞎改,林浩也就是身為編劇就提提一些意見。
劇情為主,藝術為輔。
“但是,電影節...”
剛放完影片的寧浩,感覺整個房間都被情緒鋪滿,但林浩這麽一說,搞得他有些懵。
林浩搖搖頭,表示:“不是說電影節,就要拍那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你要別人也能看懂,起碼能聯想到。”
中國的電影第六代有一個怪圈,就是自嗨,有時候做太多自己才能看懂的藝術表達,要是沒有比較深的專業素養,你看你都不一定能看懂。
這可不行。
你可以大段的空鏡,你可以拍一支煙如何抽完,你甚至還可以一個角度紀錄一整件事情。但你不能只是你自己懂了,你要在適當的時候告訴觀眾,讓他們也懂了。
否則,你就跟林浩一樣:
我知道你會紅,但是也就只有我知道。
寧浩本不是一個如此糾結的人,他在開拍前就已經各個事項準備就緒,屬於腦子裡有一定畫面的導演。現在不知道是因為戛納和賈樟柯的影響,他覺得電影就要這樣...
好吧,這年頭能走出去的,可能確實有點神神叨叨。寧浩給林老板搞得有些鬱悶,好在林老板大手一揮,道:“先講好故事,中國太缺能好好講好一個故事的導演了。”
...
原本的打算呢,林浩是想看看片子,然後休息休息,吃吃飯,見見朋友,順便有空的話還可以去新開的超市那邊視察一下情況。也不知道送貨上門這個業務,現在怎麽樣了...
而現在,他喊人來清理了這個地方,然後也住在了這一畝三分地。
刪刪減減。
前面還算平靜,或者說寧浩看著是老板+投資人的面子上忍著,快刀斬亂麻;後面就有一點平靜下的火山了,兩人都是小心地試探著對方的底線, 幾乎是一個鏡頭都能爭論好久的場景。
而且吧,剪片真的磨人。
寧浩剪片的時候,喜歡把屋子裡都拉成黑漆漆一片,這樣看畫面清楚。但是這事巨費眼睛的一件事情,第一天下來林浩覺得自己眼睛快瞎了,就堅決開燈or拉窗簾,總之要有光源。
之後,就不會關注在這些環境了。
全在片子。
其實或許是編劇和導演的碰撞足夠激烈,竟然真的感覺把很多東西融進去了。
但是還是很散。
感覺整部電影被打成了一團亂麻,林浩第一次有一種還是不要太趕的意思。主要他也不是那麽自信,所以整部影片還是寧浩做主導,但是寧浩的狀態也不是很好。
中途寧浩還發燒,去了半天醫院。
等到飛機要起飛的前一天,兩人默默坐在桌前,看著這個兩小時十分的版本。說實話,這個長度放在電影節那妥妥的算短的了,放在電影院,也可以。
“不能再剪了,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我就這樣了。”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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