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希女士?”我看向瑪希,發現她也轉頭看向走廊樓梯那邊,仿佛她剛剛的話語是因某段回憶有感而發。
而這時的她,似有一層凝重的神色蒙於臉上,微微壓彎了她長長的睫毛,使得眸子像是閃過一道隱隱約約的憂傷。但很快地,隨著她眼睛一眨,所有的思緒便如被關進心靈深處,好像剛剛的茫然只是一瞬間的幻覺。
“哦。”瑪希轉過來看向我,重新披上淡雅的微笑:“我的意思是,需要如唯一真神眷顧般的好運氣。因為,蘇珊當時在做的研究,不是簡單的學生實驗室作業。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其中的奧秘,但也知道這過程肯定存在難以想象的危險性,甚至遠遠超過她作為一個學生能承受的壓力。這……很可怕,可她依然堅持了下去。”
“或許,就和她說過的那樣。雖然是前途未卜以及危難重重的冒險,但一想到那藏於黑暗最深處的新火種,那就算是萬丈深淵也要探到底。”瑪希說到這裡,轉而看向索菲,說:“對吧?那看似嬌弱的身軀,內心裡卻住著一位巨人,承載偉大的理想主義和犧牲精神。真是了不起。”
“是呀……哎,雖然我是蘇珊的室友,可感覺卻不如你了解她更多呢。”索菲歎過一聲,對瑪希點點頭,說:“如果能知道你回到碎石城工作,蘇珊一定很高興。”
“但蘇珊出事後,能一直陪在身邊照顧她的,主要是你,還有納修,以及梅林教授。那兩年我也只是偶爾過來一趟。”瑪希輕歎一聲,說:“要說了解麽……也許,就是對不惜冒險追求理想的某種不同於尋常人的執著,讓我和蘇珊多少有些共同語言吧。說起來,這也許不算什麽好事。就如蘇珊,像那遠古傳說中的英雄,雖於深淵中取得火種,卻在歸途中不得不付出血的代價,甚至無法見到火種照耀世間那一刻。”
傳說中的取火英雄?
記得蘇珊曾向沃倫講過自己發現時用了一個比喻,也就是“菲尼斯寶瓶”,傳說中取火的道具!那應該是1499年1月寒假時,蘇珊在紫櫻咖啡館兼職時向沃倫透露的細節。這是上周六沃倫轉述的事。
印象中,傳說裡的“菲尼斯寶瓶”,其實也是可怕的“魔瓶”,使用者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也許可以抽空找書看看,說不定能有所“啟發”?
然後……蘇珊可能真在尋找“新能晶”的冒險中出了什麽事,以至於感染可怕的凍灼毒素,甚至如上次戴莎補充過的,不止最初以為的一種毒型,而是同時感染VD-01和VD-02毒素!雖然有急性和相對“溫和”之分,但無論如何都是極為可怕的致命之物。
而瑪希,可能真知道些什麽……
“很不幸……”蕾雅輕輕地說著:“所以,那份‘驚豔’的成就,背後還有蘇珊學姐付出的努力甚至犧牲嗎?可是,卻鮮有人知呢……願聖主憐憫,讓蘇珊學姐盡快恢復安康。”
“相信一定可以的。”韋娜跟上話說:“就算那種特別可怕的毒素,在這兩年的醫學進步下,最後也被特效藥攻克了呀,對吧?像剛剛伊珂說的什麽,阿美斯林,還有另一種啥特效注射藥?”
“不清楚哦……那種針劑應該是主藥物。”我轉而看向索菲:“對嗎?索菲學姐。說起來,那叫什麽啊?”
“特雷斯通,有兩種型號,SD-01和SD-02,一直都是搭配使用,馬丁主任說是要壓製蘇珊體內的兩種毒素。”索菲似乎回憶了下,說:“其實不止這兩種……因為一直有新藥在使用,但大部分時候都只是暫緩毒素的蔓延,不能徹底根除毒素。記得有段時間還定期使用一種型號為SD-03的新藥劑。”
特雷斯通?呃,怎麽感覺有點相似的前綴……
“聯合生命工程集團和阿克索聯合醫藥集團,在蘇珊病例研究及相應新藥開發方面,確實投入不菲。說起來,聚能聯合集團還是聯合生命工程集團的大股東。也只有這樣的巨型集團才能專門針對一個極罕見的病例進行深入研究。當然,無論如何,得感謝集團維持蘇珊生命的客觀事實。”瑪希淡淡地說:“而蘇珊也付出了很大代價。不僅是為取得火種而獻祭的靈魂,身體……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醫學素材’,就如在曾受真神眷顧的沃土上培育新生的‘種子’,最終開出不屬於人間的奇異之花。”
啊……?
蕾雅和韋娜都驚訝地看了過去。而我……則見到索菲動了下嘴唇,但她也沒說什麽,而只是輕輕呼了一口氣。
代價……對嗎?
然而,哪怕成為“醫學素材”是事實,如果不“合作”的話,就不可能得到充分的經濟和醫療支持,蘇珊的生命可能撐不到今天。
但想想那可能存在的“暗能量”及其釋放後迅速蠶食身軀的可怕黑斑,如果那就是“沃土”,那仿佛在不斷吸取蘇珊生命力的恐怖“黑土地”,培育出來的“種子”,能結出何種“花朵”?
所以,無論如何,當時“偶然”來到聖心醫院重症病室的我,擇機不為人知地利用異能消融蘇珊身上的凍灼毒素,一定是對的!
只是結果還是差強人意。因為,被毒素侵害多年的蘇珊,身體和精神仿佛都受到不可逆的傷害,至今無法醒來。而失去了“病症”之後,和聯合生命工程集團的合作協議也被終止了。至於後面的康復之路……恐怕還很難走。
“瑪希學姐,你的意思是,蘇珊被當成了人體實驗的素材?”韋娜直接問出聲。
“可是,梅林教授一直都在關心和支持蘇珊學姐,應該不至於這樣……”蕾雅搖了下頭,跟上說:“我想,梅林教授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的出現。事實上,最後還是因為特效藥的投入,才根除了蘇珊學姐身上的毒素,對吧?”
“哦,那當然。哎,我剛剛可能表達得不太對……”韋娜馬上向蕾雅解釋:“蘇珊學姐不幸的現狀……肯定並非梅林教授的本意。”
“啊,抱歉,蕾雅。”瑪希大概也注意到蕾雅的言語,跟著說:“我們大家都希望蘇珊能盡早康復並清醒過來。已經過去的一些事情沒法改變,只要以後的結果是好的,那就可以了。”
“嗯……是啊。”蕾雅像是呆呆地應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麽。
“對呀。而且,與聯合生命工程集團的合作協議已經終止了。從另一方面想,可能也不算壞事……”索菲也跟著補充:“雖然會有一些困難,但梅林教授一直都很用心地給予支持,很不容易。再之後的事……只能祈求聖主憐憫那不幸的靈魂。”
“確實如此。對了,索菲。梅林教授還想過把蘇珊轉院到紅葉城的紅葉醫院。”瑪希看向索菲,說:“那天他到紅葉城後,晚上還抽空跟我聊了下這事,說是已經和阿布先生講過,也請我幫忙留意和溝通。”
“嗯,梅林教授回來後也跟我講過……”索菲點了下頭,說:“但是,因為考慮到一些現實上的不方便,大家還沒下定決心。而且,還得聽聽納修的意見。”
咦……?我聽著瑪希剛剛提到的事,頓時聯想起一些事的“交集”。
剛到紅葉城的那天?就是9月12日的星期三嗎?那天入城後,我們先去往科聯會紅葉城分會小樓,與當時還健在的阿布先生見面,並且第一次見到瑪希。
隨後到雅賓旅館安頓完畢,我們就分組行動了。
那時,瑪希帶著我、蕾雅、韋娜和舒亞去東街廣場和明月宮遊玩,而說是“有各自私人交流安排”的塞拉和梅林,似乎隨後再回去紅葉樓。特別是梅林,他當時說要和阿布先生商量些什麽事,而且還說要去市政廳一趟。
所以……那天晚上,完成“接待任務”後回到分會小樓的瑪希,恰好見到梅林,並聽到他提起幫蘇珊轉院的事嗎?
說起來,梅林、塞拉和瑪希應該早就認識才對,畢竟三年前還同為學院分團的成員!
可是,那天剛到分會時,我記得彼此介紹認識時,大家都顯得好像是第一次見面……事實上,就連後來從分會小樓步行去雅賓旅館時,隊伍也“拆散”了。瑪希是和我、蕾雅走在一起,而梅林和塞拉則是走在最後面……反正當時絕對想不到那三人居然早就認識。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明明是曾經的熟人,卻像是“剛認識”一樣?難道是因為從1499年後就少見面的緣故嗎?如果重逢來一句“好久不見”也不奇怪啊。
就像梅林和蘇珊的“關系”一樣,若非我在醫院碰見,以及後來聽說的那麽多事,那作為尋常的“外人”,根本無法判斷那真正的關系與羈絆。
真奇怪,好像是若有若無的“刻意”距離感!
這會,瑪希和索菲還在談論蘇珊轉院的可能性。
“是有些不方便。不過,如果梅林教授真能下定關心,帶著蘇珊回紅葉城治療的話,或許也可以。就當是回鄉……是吧?”瑪希說。
索菲還沒回答,蕾雅就接上了話。
“啊?可是,梅林教授是紫櫻城人……哦,雖然祖上是卡諾州人。”蕾雅停頓片刻,說:“不過,如果在能晶工學專業上繼續奮進的話,可能還是碎石城這邊的條件更好些。”
“是呀,畢竟卡諾州是能晶工學的荒漠,以及神眷未至之地。”瑪希倒也不介意,笑著說:“所以,我也跑到這邊來了。回鄉的話,恐怕只能養老啦。對於他那樣年輕的教授來說,最美好的年華自然不能埋沒於蕭瑟的北方。這也能理解。”
“哎,也不是這個意思啦。是說……”蕾雅到這裡卻卡了殼,似乎想到什麽但覺得不太合適講。
嗯……我也覺得哪裡不對?比如,需要做到這一步嗎?讓梅林舍棄這邊的事業,帶著沉眠中的蘇珊回到紅葉城療養?嗯,那這兩人的關系……?但索菲之前不是說過,這種“關系”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嗎?
哎,感覺更亂了……
稍微換個話題吧。
“瑪希女士,你剛剛說的,梅林教授拜托你幫忙留意和溝通的那天晚上,是9月12日嗎?就是我們剛到紅葉城那天。”我想著剛剛自己的疑惑,就接著問:“那天晚上你回去分會小樓加班,後來還遇到梅林教授嗎?哦,對了……後來我們晚點去到分會樓時,聽你講過……”
對,瑪希後來有說過。按照與她幾次交流得到的信息,大概能知道她當時的行動“路線”。比如,9月12日下午5點,卡諾州立第一圖書檔案館關門後,瑪希和尼克送我們回賓館,然後她可能中途還“順路”去了一趟治安廳,忙著溝通約翰先生身份報備和通行許可證的事,再和尼克回到分會樓。
隨後,尼克應該是去研究那台中巴車壞掉的動力源,而瑪希就進樓去忙事。她也說過,塞拉好像一直待在分會“查找一些技術共享資料”之類,後來兩人就在一樓會議室“聊了會天”。
至於梅林……據說他和阿布會長下午也在分會,但4點多的時候出去一趟,直到晚上7點多又回來,但就直接去了二樓辦公室談話。
如果結合其他聽聞,大概就知道,當時塞拉除了“找資料”,應該還在電報室通過電報機向碎石城分會聯絡。而梅林麽……可能就是去了市政廳。他說過還要請阿布先生幫忙溝通,難道就是協助蘇珊轉院的事?
嗯……
“對呀。嘿,現在想想,那天的分會小樓可真熱鬧,從早到晚,不斷有人來來往往。”說到這裡後,卻輕笑著搖了搖頭,仿佛是在感慨那一夜過後的風雲突變。
“還真的是。那天下午,瑪希女士辛苦陪我們到處遊玩,結果連累到你要加班到深夜,真是不好意思。”我回憶著那幾天的聽聞,接著說:“而在同個時候,塞拉學姐和梅林教授又再去了一趟分會小樓。嗯,記得塞拉學姐說過,她當時還用過電報機呢,好像是晚上的時候……”
但據後來塞拉所說,那台電報機卻在隔天的9月13日“壞掉”了,以至於沒法及時向碎石城分會報告這邊的重大變故。
“電報機?”瑪希沒等我講完後就出聲,接著“哦”過一聲,似乎想到了什麽,就說:“但我回去後,和塞拉聊天時,沒聽她講過這事。估計她下午在二三樓忙活了很久呢。”
很有可能……紅葉城分會樓的三樓是重要檔案和資料保管室,平時都是封閉管理,但作為“稍微高那麽一點級別”的塞拉,肯定是能要到鑰匙或權限去“查找資料”了。至於二樓,就是大辦公室和電報室所在之處。
說到電報機……實際上,9月14日回到紅葉城後,去紅葉醫院探望芙琳和瑪希時,我在那邊的小庭院見到瑪希並說了電報機壞掉的事,但沒說到塞拉前晚還用得好好的。
而瑪希,也只是“可惜”了一下那台“重要財產”。
“嗯,估計是。”我接著問起別的事:“後來回到會分樓,梅林教授還和阿布先生談了1個多小時才離開嗎?”
他們是7點多才回來的,然後據說就一直待在二樓辦公室談話。到8點半左右梅林教授才離開,這是談什麽呢?梅林大概除了能晶專業外對其他事情都是興趣索然,而阿布先生可不像是什麽專業人士……想想被他當成“珍稀展品”擺在書櫃裡的超高密黑能晶礦石就知道了。如果涉及蘇珊的轉院事項,好像也不需要談太久……
“哦,確實如此。我的辦公室是在大辦公室裡的隔間,回去後就先遇到塞拉。可能她當時剛忙完吧,我們就轉到一樓會議室去喝茶聊天。不久後梅林教授和阿布會長就回來了,但他們直接去了二樓阿布會長的辦公室繼續聊。一直到8點半左右,梅林教授才下來。本來他可能是要和尼克、塞拉一起走的,但看到我也在後,就留下交流幾句,追憶一下曾經的學生時光。 ”瑪希說到這裡卻笑了一聲,說:“但他可真是不擅長聊天呢……或者是和我?反正就是尷尬。還不如像之前那樣,就當做彼此不熟悉就好嘛。總之,一度冷場又不走……結果塞拉就自己先和尼克離開了。”
呃。原來還有這層原因嗎……但是,“不擅長”聊天嗎?
似乎不是……
更可能是,塞拉意識到梅林想和瑪希私聊些什麽事,而自己卻成了礙事的人,於是就自覺告退了吧。
嗯,塞拉也是個直覺敏銳的人,應該就是這樣!
“然後,他就提到自己下午先去了市政廳,還走過了老地方,接著就講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考慮讓蘇珊轉院的事,提到剛剛和阿布先生說過,正好這時見到我,就請我以後多多幫忙對接等等。哦,還讓我幫忙準備些包裝什麽的。”瑪希這時再笑了一下,說:“如果不是要讓我幫忙,可能他可以不用和我說話的。事實上,只是這點小事,也無需等到只剩我和他兩人在才說,對吧?亂七八糟的……另生枝節。還好塞拉也知道我們沒有什麽特殊關系。況且,就算他不說,我知道這件事的話,肯定要力所能及地幫忙。”
這……?我又懵了……為什麽要這樣啊?
果然還是有“距離感”嗎?
還有“包裝”?啥意思……?
對了,瑪希剛剛還提到……梅林說自己在9月12日下午除了市政廳,還去了“老地方”?難道是白巒區那間舊房子?
然後,那個晚上8點半後,阿布先生也走了嗎?如她之前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