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雅看著眾將官從剛才的一片嘩然，到不再吭聲，也是默默的點了點頭，她也知道朝廷是個什麽樣子，這如果在朝堂早就鬧翻了，勳貴們是掌握了世間話語權的精英階層，他們會各種理由來反對，包括那自以為是的勳貴道德觀以及千百年來早已不合時宜的祖製與規矩。

　　雲中軍區就不同了，不用你去讀費唇舌，哪怕他們一時不能接受，也會自己說服自己服從命令。前提是你有足夠的權威，不然就會像月在天那樣憋屈。

　　姬雅再次說到:“第三件事，就是關於流人的問題……我決定審查一批流人，如有合適的話，可以適當提拔官職。”

　　這時候徐世誠突然起身說道:“殿下，是否釋放流人乾系重大，還請三思啊，而且流人為官也有隱患，是否要多審查一段時期再做決定?”

　　別看剛才姬雅又是改制度、又是改規矩的，實際上對徐世誠以及整個雲中郡影響很有限，但是釋放、甚至是提拔流人，那可就真是要慎之又慎了。

　　流人，顧名思義便是流浪在外的人，而在雲中郡則是流放的犯人，這裡是大周邊關，也是人族抵抗妖族的第一線，地處荒涼是流放犯人的好地方，而流人這個群體還很特殊。

　　雖然是流放罪犯，但他們和奴隸不一樣。奴隸是來這裡乾活的，雖然死傷不可避免，但終歸有個身份。流人則是會被圈定在一個范圍，外人不得接觸、內部不得外出，軍區偶爾提供點食物，然後是各家自己開辟點菜地，養些家畜自給自足。每隔一段時間會開放流人集做些物品的交換，整體而言過得很是辛苦。

　　甚至有些士兵會暗地裡和部分流人婦女做些物品交換，有些婦人在獲罪前，很可能是京城中的貴婦女眷，如今也只能在這荒涼邊城，用身子和粗魯的軍漢交易所需的物品。

　　姬雅點頭示意:“徐大人請坐，我理解您的擔憂，但說句不恭敬的話，我的父王和兄長之前有些做法確實昏聵，因此受害之人也是不少，我要負起這個責任。”

　　徐世誠也不再多言，他倒不是不讚同審查流人，只是希望姬雅要有標準和底線，可別一時婦人之仁又或者求才心切，最後搞出什麽亂子了。

　　流人的構成很複雜，有一些是真的犯了罪過，甚至罪名還不輕。而有一些正如姬雅所說，是因為前兩代大王的昏聵。畢竟他們不光施政隨意、還總有昏庸之舉，再加上為人剛愎自用聽不得勸，因為進言而丟官罷職、全家發配的京城官員也不在少數。這些人有學識、有忠心、甚至有不為個人得失的高潔品質，就因為觸怒尊上，便落得如此下場，姬雅也覺得既過分又可惜。

　　這半個月來姬雅一直和蒙蒙達研究雲中的現狀以及治理方案，也得知了如今流人的處境。要知道他們全家流放的官員，少說也有幾口人甚至更多，有些只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女眷幼童，如此算來流人之中有超過一半以上是被株連的。

　　現在姬雅不光是缺人才，而且也缺人口，她有意從奴隸和流人之中釋放一批人出來，投入到雲中郡的建設中，蒙蒙達給她出主意，因為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引起什麽不良反應，所以要徐徐圖之，奴隸方面先收為公有，而流人方面先進行甄別，以此來看看大家的反應。

　　其實這和在座的這些軍官關系不大，也就是徐世誠這個原本大元帥府的主簿，對這種事接觸比較多，所以考慮的也多，生怕姬雅年輕沒經驗，步子邁得太大收不住。

　　只見姬雅又說道:“徐大人久在雲中，對於各種內情頗為熟識。流人這一塊就交給您吧，可以適當的先開放一些婦孺，雲中郡地廣人稀百廢待興，到處需要人口補充，圈養流人既消耗糧食、又壓製人口，簡直是雙重浪費。”

　　徐世誠聞言點了點頭:“下官明白了。”

　　接著姬雅又做了些軍事安排上的調整，本來阮玉想鎮守東部，本意也是找機會和馬家過過手，但是姬雅覺得阮玉比起常繡還是衝動了些，所以沒有同意，只是讓常繡先做東部的定州總兵，由黃平輔助。

　　至於西部就有些問題了，位於雲中軍區西部的嵐州，土地貧瘠不說，還比鄰邊民聚居的甘凉地區，尤其是嵐州西北部以西王母關為首的六座軍鎮四千多兵馬尚未歸附。中間隔著戈壁灘和黃土石林，萬一對方不認同姬雅的地位投靠邊民怎麽辦?

　　這時簡途起身說道:“殿下，西部邊陲之事應盡早決斷，就算雲中全境已經統一，但東西都有強敵。那六座軍陣雖不成氣候，卻也不可讓其孤懸在外。”

　　阮玉則是說道:“殿下可給我一支精兵，一個月內我保證將那幾座軍鎮全部拿下。”

　　常繡卻說道:“不用如此興師動眾，西王母關孤懸在外，所有給養全部由雲中運送，想來他們不敢和雲中斷了關系，我看派人前去說明情況，或許不必動刀槍就可消弭禍事。”

　　簡途卻說道:“不然，這次召集軍議，殿下曾向他們也發過詔令，他們既不回復，也沒有奉命，似乎隱隱還有調兵的跡象，實在是令人生疑。”

　　雲中的將領中有和那邊交好的，本欲說上兩句好話，但又怕他們真的不認可姬雅，到時來個起兵抗命，那自己不就坑在這裡了?

　　還是徐世誠說道:“殿下請勿憂慮，西王母關總兵陶澤一向忠心，斷不會有投向異……外人的意思，如今不過是不了解情況有些遲疑罷了。畢竟關系到六座軍鎮軍民的生存。殿下若是信得過，我願意走一趟去勸他歸順。”本來脫口而出的異族二字，看見了姬雅身邊的蒙蒙達便咽了回去。

　　徐世誠所言有理，對方也不知道這裡的情況，總不能姬雅發個命令，然後他丟下幾千兵馬貿然上門，萬一被扣下怎麽辦?

　　眾人看向姬雅，卻沒見她有什麽思索與為難，其實‘朝陽’早就把一個情報送到了她面前，只見姬雅笑道:“吳大人，你來和大家說吧。”

　　吳延出身元州，對這一節十分熟悉:“諸位請放心，殿下不會為難陶總兵，此事只需安陵侯一紙書信便能解決，因為西王母關的陶總兵乃是安陵侯的妻舅。”

　　眾人倒是沒想到這一點，林越的家室並非人人都知曉，更少有人將他和陶澤聯系到一起，吳延趁機解釋了一下。元州定南公爵府的七小姐是林越的正室，這在元州幾乎是人盡皆知的，天下間的勢力但凡關注林越的，也都承認這層關系，因為這符合勳貴間的遊戲規則。一位侯爵的正室是公爵家的小姐，不是很正常嘛?

　　在場的部分人松了口氣，如此一來林越和雲中的關系又近了一層，世間的人際網絡便是如此互相牽連，有時候似乎沒有什麽用處，可有時候卻又能讓人安心。

　　林越說道:“也不必那麽麻煩，我一會兒直接飛過去和他說明就行了，相信他也不會拒絕。”

　　又解決了一件事情，姬雅沉吟片刻，然後說道:“還有一事，我準備公開乾國公事件，為征東將軍耿崇正名。”

　　在場眾人知道內情的無不嘩然，而並不知曉這件事的人一臉茫然，而姬雅並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這個決定，以至於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耿昌是第一個出來跪下:“殿下……我……我……”他顫抖的不知該說什麽，感情上說他當然希望自己家能翻案，但是他也明白姬雅這麽做的後果，所以也有心阻止姬雅這麽做，當真是矛盾非常。

　　姬雅說道:“耿昌將軍請起，或許有些人並不知道其中的詳情……也罷……”隨即姬雅便將乾國公被貶斥事件告訴了大家。

　　乾國公是姬雅的親叔叔，生性荒唐，好漁色，尤好人婦，年輕的時候便在無意中看中了征東將軍耿崇夫人的美貌，後來迎娶了耿家的小姐，成了耿崇的女婿。此為契機時常上門，某次趁著耿崇外出公事，他帶著妻子以探望為由登門，玷汙了自己的嶽母。

　　隨後耿夫人貞烈尋死，耿小姐咒罵推搡之中被乾國公失手殺害，耿崇歸家知道事情原委，頓時暴怒殺奔乾國公住處，乾國公得了消息早早溜回王宮，耿崇在乾國公府大殺一通，然後驅馬追殺到王宮，其他軍中將領苦勸無果，終於將其射殺於王宮門前。

　　這件事在京城鬧得很大，王室為了遮羞，只能將乾國公發配封地，然後給耿家定性謀反誅殺滿門。年幼的耿昌被家中忠仆所救，自此流落江湖。當初的事情雲中軍區尚未完全建立，不少人也只是有耳聞，魔雲海也曾發函詢問。

　　如今耿昌成長為一員悍將，親手砍殺乾國公報仇。因此和大周王室徹底結仇，自從跟隨姬雅以來，雖然經歷陣仗卻只能沒名沒分的跟著，畢竟殺害先王胞弟的罪責不輕，姬雅縱然有心提拔，也難免被人挖底而落下口實。

　　眾將官聽了此事之後也是不敢相信，他們萬萬沒想到朝廷會有如此作為，大家都是軍人，對於耿昌的身世有那麽一點感同身受，甚至兔死狐悲。

　　征東將軍可不是雜號將軍，在武將之中也是朝堂裡排的上號的存在，結果竟遭到如此待遇，難怪整個大周王朝垮得如此之快。想必當初這件事就已經讓王室威嚴掃地，若不是還有軍隊、還有老太師魔雲海，恐怕情況早就不能收拾了。如今老太師一死，王位竟讓諸侯隨意廢立，哪裡還有尊嚴可言。

　　這時候吳延突然說道:“殿下，耿將軍的遭遇實屬不幸，他追隨殿下征戰立有大功，屬下懇請厚賜封賞，只是為征東將軍平反之事還需三思啊。”

　　吳延的話很明白，多加賞賜耿昌，這不是真的獎勵軍功而是一種變相補償。而其他將領沒有多說話，有的是打定主意這一次不問不開口。而有的則是看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而保持了沉默。

　　跟隨姬雅在烏龍溝起家的簡途也起身說道:“殿下尚不具備名義，若貿然行事，恐遭天下非議。且……惑王陛下已經不在，殿下也需謹慎啊。”

　　在這件事上姬雅沒有在之前和任何人商量，所以大家沒有防備，不好往細了勸說。姬雅當然知道這件事的難點在哪裡，首先她只是一位公主， 連真正統領雲中郡的資格都沒有，耿家謀反早已被朝廷定性，哪怕她願意幫耿家翻案，實際上除了將王室的醜聞外揚，什麽實際意義都沒有。除了雲中郡的范圍，依舊無人認可。

　　再有就是簡途所提到的‘惑王陛下’，也就是姬雅的父王，就算他做錯了再多，按照大周的價值觀，講究的就是‘親親相隱、孝廉節義’作為女兒是不能這麽揭父親的短，作為公主也不能讓已故的先王難堪。

　　本來姬雅在亂世而起就已經可能遭受非議了，若是此舉一出，恐怕最大的後果是天下大嘩，王室不多威信備受打擊，而姬雅公主因此被天下士林所排擠。這也是為何剛才耿昌跪出來的原因，他是真心的感謝姬雅，也是真心地想要阻止。

　　想通了這一點，包括耿昌在內的姬雅老班底全都勸諫三思後行，而雲中郡的將領們也摸清了風向紛紛附和。

　　姬雅看著林越，略有些委屈的說了一聲:“師父……”自己的一個命令，被所有人反對，她也知道這件事的後果不可控，可是她真的想為不幸者洗刷莫須有的冤罪。

　　林越淡淡說道:“雅兒，你既然選了這條路，我給你的幫助已經夠多了，很多事情你要學會自己自己承擔後果。不過記住一點，你是我的弟子明白嗎?”

　　姬雅點了點頭，她知道師父在為自己兜底，畢竟這個決定影響重大，但不會立刻危及生死，姬雅要自我判斷，但不論她作何選擇，林越都會支持她，哪怕是和整個大周的勳貴體系為敵。畢竟在京城殺得貴族數以萬計，林越還擔心什麽得罪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