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在草堆裡大睡特睡之時,皇帝迎來了第四個不眠之夜。
黃昏時分,阿奇格的屍體在事發地點半裡遠的河底深坑中被找到。跟其他屍體不同,他面容扭曲,似是受到極度驚嚇,雙手緊握。驗屍官認定他是溺水而死,在他手裡發現了一顆珍珠。
那珍珠皇帝認識,是唐果披風上的。
皇帝對著案上的珍珠發呆。
這是事發以來,他第一次真切的得到有關唐果的訊息。
但他不敢碰那珠子。
自己也不知為什麽。
或許,潛意識裡,他怕那是唐果的遺物。
四天多來,皇帝努力讓自己相信,唐果還活在世上。就像唐果說過的一樣,沒什麽能相信的時候,隻好相信自己的希望,免得自己精神崩潰。
憑著這點信念,皇帝保持著冷靜睿智。
他多日不眠、極少休息,每天隻喝些湯水,其余的時間不是在河邊,便是在分析思考,安排布置。
有梨樹精魄的滋養,他倒沒有憔悴不堪、眼睛發紅,只是胡子沒刮、衣服沒換,與他的帝王形象大不相稱。同時,他這種精神狀態讓他身邊的人擔憂不已。
小德子輕手輕腳的將一碗燕窩湯放在案上,“皇上……”
皇帝心中一痛。
不知果兒她這會兒餓不餓、渴不渴?有沒有挨冷受凍?害不害怕?
不知不覺中,他的思考方式,仍然是以唐果在生為基準的。
“皇上,奴才僭越多句嘴。唐佳主子還等著您救呢……您保重……”小德子勸道。
皇帝點點頭:“嗯。”
卻並沒去喝那燕窩湯。
他終於伸手拿起珍珠,思忖著:果兒在水下無事,阿奇格沒能達到預定目的,因此想要行刺她?發現了果兒的與眾不同,他受到驚嚇溺死?
只能這樣解釋吧?
那麽,果兒去了哪裡?
河裡已是尋遍的了,果兒不在這兒……
遭到阿奇格的襲擊,所以梨樹精魄將她帶走了?也許,順流而下,果兒真的進入了地下河?或者是,到了下遊?
果兒好好的,在某個地方……
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
我希望……
是這樣……
皇帝閉了下眼睛又睜開,端起碗來,將燕窩湯幾口喝下,轉身出帳。
小德子在心裡歎口氣。
皇上……
每日都吩咐人將唐佳主子的衣服烘熱,做出唐佳主子愛吃的東西,保證唐佳主子無論何時回來,都能立刻換上溫暖的衣服,吃上愛吃的飯菜。
皇上這份兒心……要是萬一……
拍自己一個無聲的耳光,小德子急忙跟上皇帝。
皇帝站在帳外,正抬頭仰望北極星。
“小德子,朕要沐浴更衣!另外,準備香燭。”
“喳!”
子時。
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皇帝,焚香禱告上天。
“……變祖宗之法,行前人所未行,必遭各方反撲,玄燁早有預料。大丈夫九死無悔,刀俎劇毒、水火木石,玄燁一人身受。果兒善良純真,心無渣滓,遭此意外之禍,實屬無辜。上天有好生之德,玄燁寧願減損福祿,但求果兒無恙……”
祈禱良久,皇帝命人撤去香案,望著天上的星星,又發起呆來。
耳邊忽然回響起唐果的聲音:“紫微星,也就是北極星,親愛的,它離咱們有四百光年那麽遠。也就是說,
你現在瞧著的是它四百年前的樣子。陛下,北極星是三合星哦!由三顆星組成的……嘿嘿……如果那群老古董聽到我這樣說帝王星,大概會把我當成異端燒死吧?”
“陛下,等你退休之後,咱倆找個地方隱居,好好研究下天文星象怎樣?說實話,我對觀星很感興趣,你對這個拿手不?”
“玄燁,你說我原來的那個世界,是不是這個地球?說起來,咱倆可是千裡姻緣一線牽的超典型代表呢!”
“玄燁……玄燁……”
冷風吹來,皇帝臉上冰冷一片,自己伸手抹了。
上一次落淚是什麽時候?
很久以前吧?
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真心實意、沒有功利、毫無保留的歡喜,似乎只有和果兒在一塊兒時才有過……
果兒……
不管神仙是不是真的存在,既然你能來到這裡,跟我結為夫婦,那麽……或許,一切自有天意……
我隻願,天意佑你平安。以我福祿交換也好。
只有壽命,我不願減損。我盼望,與你在一起的時間,長些、再長些……
唐果睡得很沉。
斷斷續續的做了些夢,並沒影響到她。嚴冬曠野寒夜,她居然越睡越暖,真是解乏啊!
將近五更,唐果做了個清晰些的夢:皇帝帶著她去溫泉行宮。倆人泡溫泉、吃烤肉。
正美著呢,皇帝不見了。
唐果又驚又急,醒了。
怎麽這麽亮?著火了?
唐果迷迷糊糊的想著。
著火……
著火了?!
唐果“騰”的坐起來,仔細一看,可不是真著火了!
跳起來留神四下看一圈,粗線條的家夥又坐下了。
不會有大事的。
果然是按照她的計算, 火往南燒下去了。
不燒不知道,一大片草地樹叢燒過去,往前一大段距離——唐果也目測不出是多少米,有個大坑,火燒到那兒就自然熄滅了。
大火燒得這跟前兒溫度升高不少,樹枝、樹幹啥的,還在燃燒,嗶嗶啵啵的響。
唐果看看天,沒亮呢。低頭瞧瞧鑽進她懷裡的小逃,“沒事兒!燒不著咱倆,再躺一會兒。反正一時也走不了。”
摟著小逃,她又躺下了。
大概是睡夠了,躺下也睡不著。地上倒是挺熱乎,大火差不多算是給她燒炕來著。
享受著難得的溫暖,唐果分析昨晚上接收到的情報。
昨天是臘月十一,也就是說,我醒來那會兒是臘月初十,我在河裡漂了三天多?
這個不重要,那幾個可疑分子去濟南做啥?很像是啥組織裡的成員,反朝廷的?應該是。唐眉屬於逃犯麽。
皇帝還好吧?
這個想法突兀的出現在腦海裡。
唐果鼻子發酸,想要流淚了。
她堅持著不去想皇帝,就怕想到他,自己更擔憂、更脆弱。
可思念這個東西,壓製不住。
唐果越想越傷心,看天已蒙蒙亮,索性起身趕路。
離了野火的范圍,一下子冷得要命。唐果帶著小逃連跑帶顛兒,身上暖了,也轉移了情緒。
“小逃,你的腿好多了呢,太好了!”
小逃低叫一聲。
太陽漸漸升高,遠遠的,升起了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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