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溪村，祠堂外鋪設著村內少見的水泥地，平時充當村內的場院，祠堂大門左右立著大木柱，牌匾上寫著“楊氏大樓”，青磚砌成的高牆，二進院落，受古代儒家觀念影響，祠堂雖然是村內最古老的建築之一，但卻是保養地最好的房子，因為這裡是家族的象征。

　　現在的祠堂已經沒有舊時族規了，村裡人辦白紅事時也會利用寬廣的祠堂來作為活動之用，所以用來迎客並沒關系。

　　村長在得知扶貧的人來了之後便讓人在祠堂裡準備好桌椅，寬闊的廳堂現在被人擠得滿滿，大人們坐在椅子上談天說地，小孩們在屋內嬉戲打鬧，他們平時可沒機會進祠堂玩耍。

　　楊光也趕到了，老老實實站在人群後裡，這不是他第一次來祠堂，他平常總會隔一段時間就到祠堂清理石縫中長出的雜草，村長也是樂意他如此，每次都會來給楊光開門，並在祠堂陪著他。

　　有一次村長問他:“你知道嗎，村子的人在很久以前都是一家人，所以即便你不來這裡除草，不幫我們做農活，我們也會盡量幫助你，直到你長大能自食其力為止。”

　　楊光回答:“我知道，大家幫我，並不是為了我的報答，但我也不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是李越之教楊光的，只有家禽才能隻吃飯不乾活，但它們需要用生命來交換。

　　熱熱鬧鬧的祠堂內，村長心不在焉，他掃過人群，看到楊光站在人群中，才松了口氣，但眼角一瞥，見狄笙再沒有任何表示，心裡乾著急，狄笙是幫助村子的恩人，就算他為了晚輩再不要臉，也說不出口，實在太得寸進尺了。

　　好在狄笙開口了:“楊光來啦，過來過來，待會就跟我一起走吧。”他還真擔心楊光不來了，此時看到楊光，格外高興。

　　楊光小跑過去，鞠躬道謝，他明白，他還沒資格被尊重，盡管狄笙並沒有輕視他。

　　“瞅你下棋的時候那麽機靈，怎麽現在這麽糊塗，就不怕這糟老頭是個人販子?”隊長笑罵了一聲，惹得滿堂大笑。

　　隊長見楊光有機會改變人生是真的替他高興，因為幫不到更多的人，他們這些人都於心有愧，有人說這是聖母，也有人說這是自私。

　　楊光認為這是自私，曾有段時間，他日日夜夜照顧著村內一名老人，直到他死去，越之罵他太過好心，明明自己都養不活。

　　可楊光不認為這是他有善心，而是他擔心自己不照顧那名老人，心裡會很愧疚很難受，所以才會幫助老人，他認為他只不過在勞力和勞心之間，選擇勞力罷了。

　　村長見事情有著落了，連忙趕回了家，拿了他僅存的一小包煙絲送給狄笙，嘴裡只顧道謝，狄笙愣是不接，倒不是嫌棄，而是狄笙不抽煙啊，若是酒的話，就被他收了。

　　隨後，村長又從一個黑塑料袋裡拿出楊光的戶口本，遞給楊光。

　　楊光接下戶口本，沒有任何情緒，甚至都懶得翻看一遍，他從記事起，就是一個人了，並不記得家人的模樣，他都不知道家意味著是什麽。

　　或許，該有的情緒，要等他明白什麽是家人，感動孤單的時候才會發作吧。

　　扶貧隊伍並沒打算在村子裡過夜，卸下物資後，就告別離開了。

　　高山流水，紅葉滿地，扶貧隊伍的人沒有背上的物資，不再為了保持體力而沉默，一行人樂呵呵地行走在山林之中，倒也算閑情雅致。

　　楊光就收了幾件縫縫補補的衣服，

帶了棋盤就跟著狄笙上路了，走過崎嶇的山路，便見一條3米寬的鄉道，鄉道修了個岔口，岔口指向楊溪村方向，盤邊停了一輛小型巴士。　　楊光雖然是村旮遝，但也見過車，就是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蹲在車旁和越之兩人談論了許久。

　　小型巴士有14個座位，足夠容下楊光這個多出來的人頭，隊長當了臨時司機，楊光和狄笙兩人並排坐著，狄笙閉目養神，楊光則一直看著窗外的風景。

　　他第一次離開楊溪村，以前最多是在村附近撿撿柴火，並不敢走遠，此時的他看似安靜，腦海裡其實吵翻了天。

　　“哇！好快啊！...光，你看那是什麽，琉璃嗎?好神奇！....那人騎的是什麽?好像馬哦，不過又快又穩...哇！好多車啊~樓怎麽可以這麽高....光！你別扭頭啊！我還在看那會耕田的東西呢。”

　　楊光的接受能力還是挺好，畢竟年少，以為世界本該如此，但見多識廣的越之就不行了，像個好奇寶寶似的，一路驚歎。

　　狄笙緩過之後，見楊光趴在窗上，左顧右盼，笑了一聲:“楊光，待會陪我順路去躺雙錦鎮，我有個徒弟得知我在附近，催命似的催了好幾次了。”

　　“嗯，好的，師父。”楊光並不知道雙錦鎮是在哪裡，他隻認識楊溪村最近的鎮，但也沒去過。

　　“哈哈，讓你叫師父，我還真有點怕我擔當不起，畢竟我又不是你的對手，現在還在想我要怎麽引導你才好。”狄笙嘴裡這樣說，心裡卻舒坦的很，他學生無數，但徒弟就那麽幾個，而像楊光這種天才一個都沒有。

　　狄笙見楊光心不在焉，時不時瞥向窗外，一臉好奇，笑了一聲，開始跟楊光介紹沿路上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小巴車顛簸了二個多鍾頭，總算到達了雙錦鎮，狄笙和隊長道別後，小巴車再次啟程。

　　楊光第一次坐車，此時腦袋已成漿糊，昏昏沉沉，但李越之卻還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嘰嘰喳喳不停，讓他有點崩潰。

　　雙錦鎮和楊溪村同屬於塔陽市的塔西縣，但經濟卻有著天壤之別，雙錦鎮收益於地理位置，又是工業重鎮，發展要比周圍的鎮好的多。

　　楊光幫著狄笙拖著行李箱，狄笙攔了輛出租車，便朝他徒弟家裡去了。

　　出租車上，狄笙在與他的徒弟打電話。

　　“方騰，你準備好酒！咦?這麽小氣，我假假也還是你師父，我不管！我就要你之前泡的多尼酒！”

　　楊光癱在後座上，聽著車裡的收音機一直在說著“小姐姐”的笑話，他不知道梗，戳不到笑點，而主持人每次說完都會有一陣鬧鬧的笑聲，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應了越之的要求，看向窗外。

　　“光！戰爭！那棟樓上的戰馬要出來了！快跑！哇！那將軍~真乃神人也！筆！筆來！吾欲賦詩一首！”

　　楊光記得那是狄笙說那是電視，但他沒心思吐槽越之，暈車的他感覺自己快崩潰了，周邊的聲音在他腦海裡無限放大，腦袋像要炸了一樣。

　　陽光新城小區，車停了，楊光感覺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回，跟著狄笙走進小區，直奔方騰家裡而去。

　　陽光新城小區是雙錦鎮最早建成的小區，區內綠化很好，但最高的2棟也就是8層，其余6棟只有7辰高，沒有電梯，一層3戶。

　　6棟301，房門是常見的雙門結構，一裡一外，外面是鏤空的鐵門，門旁貼了對聯。

　　狄笙敲了敲門，喊了一聲“方騰，我討酒來了！”一點都沒有為人師表的樣子。

　　不會兒，門後便傳來方騰罵罵咧咧的聲音。

　　“您老怎麽越來越不要臉了。”方騰打開門，一臉嫌棄的看著狄笙，低頭一看，發現楊光，登時變得禮貌許多:“你好啊，小朋友，來，進來坐。”

　　“你好。”楊光覺得有趣。

　　“這個胡渣青年就是你曾經的師兄。”狄笙一邊走進屋內，一邊介紹:“這是你的小師弟，楊光。”

　　“原來是小師弟啊。”方騰不禁多看楊光兩眼，他知道狄笙雖然在辦培訓班，但狄笙不會稱那些學生為徒弟。

　　“師兄好。”楊光就像個跟隨長輩去串門的小孩，禮禮貌貌。

　　這時，廚房裡走出一名高挑女子，面帶笑意，跟狄笙和楊光打了聲招呼。

　　楊光知道是方騰的妻子文虹，但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弱弱叫了一聲“小姐姐好。”

　　女子聽得心花怒放，笑呵呵:“嘴真甜，姐姐給你準備頓好吃。”

　　張騰正要泡茶待客，就被狄笙阻止了。

　　“來來來，你跟你師兄下一把，讓他見識一下，什麽才是象棋。”狄笙盤著楊光的腦瓜子，有心抓弄方騰，方騰都不是他的對手，怎麽是楊光是對手?

　　方騰呵了一聲，他雖然忙於生活，但好歹也是區裡一哥，說道:“來吧，不過小師弟，你別聽這老東西亂說，我雖然退步了很多，但還是很厲害滴。”

　　狄笙心裡暗笑，方騰不過就是個社區一把手，耍耍業余大爺還行，遇見楊光是涼定了，笑呵呵:“那來點彩頭，就賭你的多尼酒了。”

　　方騰搖頭苦笑，這酒就算不賭，也難逃被狄笙喝些又順些走的命運了，不過見狄笙這麽自信，他還真來了點興趣，興致滿滿地從茶幾下的抽提裡拿出一份古樸的棋具，主動執起黑子，開始擺棋。

　　“越之，你要下麽?”楊光在心裡問了一句，他現在又困又餓，實在提不起精神，而且他雖然會下棋，但並不清楚自己的水平，不想掃方騰興致。

　　“來者不拒！”越之接管了楊光的身體，開始擺放棋子，無聲無息，但卻氣勢磅礴。

　　方騰不知道一個淳樸的小孩怎麽在拿起棋子那一刻會變得如此凶悍，心裡升起久違的興奮。

　　開局，楊光兵七進一，仙人指路開局，倒是他看不起方騰想把先手讓出，而是他知道時代變了，他的布局跟不上時代，所以這剛柔相濟的開局，既能試探方騰的棋路，又能保留自己的棋路。

　　方騰正值青狀年，棋風不像狄笙綿裡藏針，他喜攻殺，直接卒底炮，見楊光飛相保河道，立馬起7號兵，避免雙馬皆被壓，隨後又掛了中炮。

　　楊光起邊馬，穩住中線後，又調炮巡河，有種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感覺。

　　狄笙見棋局一開始就劍拔弩張，像仇人見面一樣，心裡暗笑，他可不願意他們和棋，有勝負才有樂趣。

　　方騰的開局還算穩定，可楊光的仙人指路很凶殘，剛入中局不久，一支被方騰忽略的過河兵，攪動整個棋局。

　　方騰見大勢不在他這邊，尋思著他得置之死地而後生，大開殺戒，不然不能展現余下棋子的威力，卻不料他一個妙招在楊光的勢頭下反成劣著，助楊光提前入了局，成了一場沒有懸念的棋局。

　　“輸啦輸啦，小師弟還真厲害了！”方騰歎了一聲，扶著額頭，心思還在剛才地棋局裡，不斷拆棋。

　　“你就是殺心太重，不然不會那麽早輸。”狄笙笑呵呵，扮演起老師的角色。

　　方騰忍不住回神吐槽:“會安慰人嗎?不會說可能贏嗎?”

　　這時， 廚房內已飄出香味，三人見時間不多，也就不再下棋了。

　　方騰泡著茶，問道:“小師弟是準備成為職業棋手嗎?”

　　“還不確定。”楊光實話實說。

　　狄笙意外地看向楊光，先入為主的想法，讓他以為楊光會想成為職業棋手，但天賦不代表愛好，他確實沒問過楊光。

　　方騰沉默了一會，說:“我是不太建議，我以前也算佼佼者，但並不無法靠棋維生，當然，以小師弟的天賦，成就會比我好很多，可是這個生存的問題不得不考慮一下。”

　　方騰知道狄笙的行程，也能猜出楊光的身份，他認為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狄笙有口難言，就算是特級大師的國家棋手的收入也少得可憐，他辦了培訓班，算活得比較滋潤的了，楊光是有天賦，但象棋難登頂，即使登頂了，又如何?他還得活下去啊。

　　“我希望我能先讀會書，然後再做決定。”楊光不假思索，這是出村前就做好的決定。

　　這時，廚房的文虹走了出來，她和方騰本來就資助貧困生的心，但在網上看過太多負面例子後，又拿不定主意了，此時見楊光乖巧，說道:“不如讓楊光先留在這裡讀小學吧，他還沒融入城市的生活，讓他讀幾年書，若是他依舊選擇象棋，也不算晚。”

　　狄笙點了點頭，他雖然不想楊光荒廢天賦，但他也知道，楊光有選擇的權利，回過神來，笑罵:“在我那裡就不能讀書了?”

　　方騰沒好氣了回應:“你自己心裡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