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十五日為朝花節,今日皇帝官家會與百姓一起觀賞百花美景,民間女子每年僅有如此機會,與皇帝官家面對面,如何不讓人心馳神搖?晚上的春雨樓上還會選出今年花魁!聽說官家與民同樂,也會親臨現場!天哪,是不是可以摸到官家的手呢?嗯,趁著人多,應該可以!
臨安城俗語:鳳山門外跑馬兒。鳳山門,俗稱正陽門。是朝廷三省六部諸官署所在地。鳳山門外萬松嶺一帶,是連接江乾一帶和遊覽西湖的交通要道。官道兩側,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李子花競相開放。一樹樹粉色的、白色的,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置身其中,宛如脫離塵世一般,人人都有了仙氣。每年的花街,向來就是這鳳山門外官道。官宦人家的寶馬香車,與三五成群的百姓,夾雜一起,邐迤十數裡。
今日花兒明豔,女子嬌媚。女子化妝、塗甲,哪個能離開百花製作的餅、粉、膏、汁、液?尤其是臨安城內宮粉行幾十家鋪面,今日已然使出渾身解數,盡數到花街擺出攤案。花街上攤案,除了宮粉就是各色吃食。有桔紅膏、荔枝膏、二色灌香藕、糖豌豆、蜜兒、烏梅糖、薄荷蜜一類食品,也有漉梨漿、椰子酒、木瓜汁、皂兒水、綠豆水、鹵梅水等飲品。一時間攤案相接,連綿數裡不絕。
尤其是鶯鶯燕燕的女子們,一群群結伴暢遊於花叢間,環肥燕瘦、千妍萬色、欲嗔還喜。女子萬種風情,更勝花兒嬌媚。
人群中,匆匆步走來一女子。頭戴銀釵,斜插步搖,翠綠色一身衣裝尺寸恰到好處,更襯托出婀娜身姿。看步子,不似官宦人家女子,碎步連連中,不見一絲雜亂,顯然是有功底的。不錯,她正是有名的南曲班子‘紅燕班’楊憐兒。別家女子都是幾個成群結隊出遊,只有她,孤獨一枝花,鬱鬱而行。而且,她帶了白色面紗,看不清容顏。在光鮮嬌媚的女子間穿行,顯得與眾不同。楊憐兒自幼與娘親學戲,唱、念、做、打早已精通,只是娘親一直未讓她登台,不知什麽打算。楊憐兒的娘親,是號稱臨安城南曲行第一名伶——紫玉。紫玉少年成角,年輕輕就守寡,男人過身整十個月才生的楊憐兒。這個遺腹女,著實懷孕太久,讓人多出許多閑言碎語。南曲名伶的坊間傳聞,如同風箏一樣,明晃晃地擺在天空,大家都瞧著呢。
楊憐兒來到一處宮粉攤案一側,幾個女子正用鳳仙花搗碎了加明礬的汁子塗指甲。攤主是兩個俊俏的婦人,一邊招呼路過女客,一邊塗抹指甲。被塗甲女子顯然是不高興的,生怕婦人分心,塗上蔥白一樣的皮膚。做完指甲的女子,雙手手指朝天,手背向外,直挺挺的擎著,生怕粉紅美如豆蔻的指甲,沾染衣物。那就兩下都不美了。
楊憐兒看著案板上各式各樣的妝奩,裝著琳琅滿目的粉底、胭脂、眉墨、香水等女子愛物,暗自挑選自己與娘親喜歡的品種。
此時,一位挎著竹籃的小哥一路喊著:“吃虧的就是我呀!......吃虧的就是我呀!”大家無不側目,看看怎麽一回事。
小哥路過幾個貴公子身邊,依舊喊著:“吃虧的就是我呀!吃虧的就是我呀!”
貴公子中為首的正是二品大員、保寧軍承宣使兼任樞密院承旨,韓侂胄之子,韓日月。“你站住!”韓日月叫道。
小哥聽得,忙湊上前來,打開竹籃上乾淨的白布,露出粉色的糕餅。嬉笑著問道:“公子,您要幾塊桃花糕?”
韓日月氣的眼皮上翻,
喝罵道:“乖乖隆的東,你叫喊吃虧——就是一個賣糕的!賣糕的,你吃什麽虧!你道說說看。今天說的明白,就全買了你的糕。說不通的話,就...就...踹扁了你!” 小哥看著凶神惡煞一樣的貴公子韓日月,心下害怕,哆嗦著說道:“這...這麽好吃的...桃花高才賣五文一塊,我就...就...吃虧了唄......”
韓日月上前一腳,踢翻竹籃,摟著竹籃不肯撒手的小哥,也被踢翻在地。竹籃破碎,粉色的桃花糕散落一地。
韓日月笑罵道:“一塊破糕賣五文,王八蛋!還虧的就是你?今天且饒了你,下次讓本公子聽見你喊吃虧的就是你,定叫你吃個大虧!滾吧!快滾!”
小哥一看自己惹不起,連滾帶爬逃之夭夭了。看著他的背影,幾個公子哈哈大笑。一位說道:“敢在衙內面前撒野,就是找打!哈哈哈。”韓日月得意的搖頭晃腦,居然以為當下很光彩。
就在楊憐兒左近,一位素服公子看著韓日月的鬧劇,真想上前呵斥。奈何家教甚嚴,身為吏部尚書的父親——文端,從更不允許自己與人起衝突。此人正是文端之子,文博英。
一輛馬車正停在附近,車夫支起兩層的梯凳,一位眉目如畫的官宦女子正準備下車。看到路邊文博英,她熱切地叫道:“文家哥哥,文家哥哥——”文博英剛一回頭,見一灰袍壯漢,突然將一隻匕首插入馬腹部。馬兒驟然劇痛,長嘶一聲扭著身子向一側奔騰而來。那女子掉下馬車,摔在地上落塵埃。
文博英見馬兒直奔攤案一側楊憐兒狂奔而來,急忙衝上前摟住楊憐兒一起倒地後,滾出好遠。兩人雖然灰頭土臉,算是安全了。馬車撞翻了攤案,攤案又撞到了兩個攤主婦人,兩個婦人哀嚎不止。塗抹指甲的幾個女子,被驚馬嚇得坐在地上,起不來身,倒是沒受傷。幾個女子癟著嘴相互拉扯著,沒哭出來。只是暗中叨咕著,為何今天出門沒看看黃歷,差一點喪命馬蹄之下啊!
楊憐兒從未與男子如此身體接觸,今日竟然滾到一起。面紗、步搖都不知丟到哪裡,男子仰面正看到身上楊憐兒。芙蓉花一樣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當時呆住了。只見身上女子,眉如彎月、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臉兒嬌嫩白裡透紅、嬌俏紅唇微微翹起——別是一番天然之嬌,無修飾之美。
楊憐兒覺得對方好生無禮,即便是救了自己,也不能不放開。男女有別,此人怎生如此放蕩?
嬌喝一聲:“放開!”楊憐兒已經惱怒了。
男子才從渾渾噩噩中醒來,面皮一紅,忙放開手,不迭說道:“抱歉,抱歉,在下一時呆了,還請原宥。”
楊憐兒起身,快步遠去。掉下馬車的女子,一瘸一拐走過來。看男子目不轉睛盯著楊憐兒背影,心裡醋味上升。沒好氣大聲說道:“文家哥哥!”
男子轉過頭,上下看看她,說道:“朱朱,沒傷到你吧。”
女子“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男子嘟囔一句:“朱朱又怎麽了?我又沒惹你。”
此女子是金紫光祿大夫、右丞相趙汝愚之女,名為趙朱朱。趙朱朱因認太皇太后(吳)為祖母,被晉封恭平縣主。而其父趙汝愚為宋太宗趙光義嫡系子孫(趙家宗室),又是(宋孝宗乾道二年)狀元及第出身,官拜右丞相,在朝堂風光無人可及。
文端一直是趙汝愚副手,暗中是多年好友。兩家人自然十分親厚,不分彼此。趙朱朱與文博英自幼熟識,對文博英暗自喜歡,只不過一直沒挑破而已。
文博英命身後的小廝送傷者去就醫,在傷者謝聲中走開,繼續閑逛觀花。
文博英正悠閑徜徉於花間,突然官道上人潮湧動。遠遠見皇帝鑾駕緩緩而來,是新登基的寧宗皇帝趙擴到了。今日特例,既然是與民同樂,皇帝當然便裝出行。只見這位不到二十七歲的寧宗皇帝,盡管臉上帶著新帝的神采,削瘦的身體還是告訴百姓,他的身體很弱。
皇帝身穿九龍深紫色團褂,足蹬黑色軟底快靴,手中一柄透骨玉竹灑金扇。皇帝身旁幾個朝廷重臣也是便裝相隨,在殿前都檢點華嶽率領下,兩行神衛軍左右護衛。不管官家多麽想親民,層層護衛之後,百姓是不可能接近皇帝的。
文博英見父親文端與伯父趙汝愚也在其中,遠遠揮揮手。也不知二人看見他沒有,反正看見也不會向他致意。
皇帝出現,官宦人家的女子紛紛靠前擠,萬一皇帝看中,豈不是一步登天了麽。
楊憐兒站在遠處,看到此處熱鬧,冷笑一下,再次掛上面紗。絕妙姿容被隱藏起來,轉身回南曲班子‘紅燕班’。娘親非要自己參加今夜的花魁大賽,也不知娘親怎麽想的,花魁第一又如何?能當飯吃麽?真是多事,還不如讓下自己早點登台,演戲才是正經。既然娘親非讓參加,楊憐兒盼著這次花魁大賽快點過去才好。
楊憐兒剛回到自己地房間,紫玉風風火火推門進來,看到女兒發髻散亂,絮叨叨問道:“憐兒,上好的粉底、胭脂、眉墨都買了麽?還有你的頭髮,怎麽跟鑽了狗窩似的,發髻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