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城東南,太清鄉朝陽裡,亭長張家瑞坐在亭舍的望樓上,捧著一本書,有滋有味看著,讀到精彩處,忍不住高聲讀了出來:
“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
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
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
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
玄菟太學等人正好走到官亭下,韓龍接著背誦道——
“鱗介尊神龍,走獸宗麒麟。
蟲獸豈知德,何況於士人。
孔氏刪詩書,王業粲已分。
騁我徑寸翰,流藻垂華芬。”
張家瑞一驚,探身一望,看到數十匹人馬居然已到亭下,剛想飛身躍下,忍住,從樓梯跑下望樓,迎上前去。
“哥!”護送太學生的伍長笑著喊道。
張家瑞長著一張方臉,沒理會伍長,衝最前面的韓龍一拱手:“侯城縣太清鄉朝陽裡,亭長張家瑞見過大人,有失遠迎,恕罪。”
韓龍衝伍長一點頭。
伍長板住臉,拿出文書,念道:“正始元年,太學生蕭衝等20人,赴遼西郡昌黎城,學一年,歸玄菟郡。韓龍等四位先生陪同。玄菟郡伍長張家棟,率20甲士護送至郡界。此令,太守王碩。”
接過文書,張家瑞仔細看了起來。伍長張家棟說:“哥,咱們都餓了,快整飯吃,整點好的。”
家瑞瞪了弟弟一眼,喊到:“備45人飯,45馬草料。”亭舍裡,有人應了一聲。
張家棟一把抱過張家瑞,貼到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張家瑞又喊道:“用亭裡的陳米做飯,把山泉水拿幾瓶出來。”
亭長走到韓龍跟前,說:“先生裡面請。剛才一時忘情,讓先生笑話了。”
“哪敢。陳留王的《薤露行》,每每讀起,就想舞劍長嘯啊!麒麟之志,誰說盡在朝堂,誰說不在田野?我們這邊還有點事,亭長、伍長請旁觀。”韓龍說,“慕容先生,你請。”
慕容堅將馬帶出行列,衝著太學等人講:“飯做好,還要半個時辰。這個時間,教你們騎馬。先學好的,先吃。後學好的。後吃,學不好的,不吃。”
“有人說,馬就是畜生,是個代步工具,是個行走奴才。但是,我們鮮卑人從來不這樣想。在我們看來,馬是朋友,是上天恩賜我們的夥伴,是讓我們縱橫四海的翅膀。你把馬當工具,馬就把你當枷鎖,你把馬當奴才,馬就把你當敵人。而如果你愛馬,馬也會愛你。馬不會說人話,但它們聽得懂你們,特別是知道你們身體的語言。”
高句麗的薄海小聲說:“我們自己聽得懂身體,餓。”
“今天是騎馬的第一課。騎馬課,將持續一年。前一年,韓龍先生是你們的劍術總教練,我是你們的馬術總教練。馬兒,會伴我們鮮卑人一生。希望,馬兒也能伴你們一生,如果你們讓馬兒覺得值的話。”
“第一堂課,很簡單,是你們想騎在馬上時,如何讓馬和你都舒服。現在你們把眼睛閉上,用心體會自己馬兒的心情,你們騎在它們身上,它舒服嗎?”
慕容堅的話,把太學生們問住了,既使是騎馬已經騎得相當不錯的馬清濤、梁飛、蔣風、孫兵、宇文同5人。
蕭衝閉上眼,火辣辣的屁股哪裡有什麽感覺,身子下面的白馬抬起了一隻腳,又輕輕放下,鼻子發出動靜,喘了一口粗氣。
馬兒,你在想什麽,你舒服嗎?蕭衝心裡說,他伸出手,
撫摸白馬的鬃毛。鬃毛下面,是一層絨毛,細細的,暖暖的,竟像母親那件最珍貴的蜀錦般溫暖。蕭衝把臉貼到上面,清晰聽到馬兒的心跳,那樣遲緩、有力。 蕭衝將呼吸拉長,心跳慢慢和馬兒一樣緩慢,他趴在白馬背上,居然睡著了。睡覺的,不止他一個,鮮卑的梁飛、扶余的初旗、高句麗的尤家,也是半睡半醒之間。
“時間到。”慕容堅說。
“諸位太學生,‘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馬兒再親,也頂不了餓。早飯已經備好,請下馬。”張家瑞亭長說。
“蕭衝、梁飛、初旗、尤家,下馬。馬清濤、蔣風、孫兵下馬。雪鷹、智勇、管彪下馬……”慕容堅一個個喊著名字。高句麗的雷達最後一個從馬上下來,他幾乎要瘋了,鼻子裡滿是飯香,肚子裡咕嚕作響。
亭舍裡,除了飯香,還有酒香。張家瑞亭長擺出10個陶瓶,每個瓶上都有四個字,“玄菟藏酒”。
張家棟伍長恭恭敬敬舉起酒尊,衝韓龍等四位先生說:“我沒念過書,認的幾個字,都是兄長教的。這次能和先生們同行,三生有幸。”
“剛才聽舍弟講,過渾河時,有刺客出現,防備不周,讓先生和太學生們受驚了。亭長在這,給大家賠禮。”張家瑞把酒一飲而盡,接著說:“舍弟會查清背後指使,請寬待些時日。”
韓龍回禮,道:“這個事,與伍長關系不大。我們一並從玄菟城內出發,現在天下太平,沿途提前警衛,也不是舍弟職責。郡裡、縣裡,自會處理,不用擔憂。”
張家瑞、張家棟兄弟一起舉起酒尊,說:“先生能這樣講,我們就放心了。”
瞧著這些大人左一尊右一尊,蕭衝等太學生手下卻未停,把亭裡的米飯吃了精光。這亭裡的陳米,和亭裡的山泉水,一樣假得相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