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了一大圈，再從牆外跳進自己家，牛勁的出現，並未讓家人有什麽驚異，似乎習慣了他不走尋常路，該幹什麽依然幹什麽。

　　蕭衝、雪鷹、公孫進到牛先生家裡，在廳堂安靜坐下，天色漸晚，王城處處冒出炊煙，家家生灶做飯。

　　“走。”牛先生揮手示意，帶蕭衝三人爬上梯子，上到閣樓，揭開活動天窗，來到屋頂上。牛先生從袖袋裡拿出面紗，戴到臉上。蕭衝三人同樣戴上。

　　牛家和馮家的屋頂，僅隔一尺，一步能過。馮家房子，雖沒有牛家前後兩進六間，也是橫排三間，高大寬敞，裡頭再隔出六七間，分出主人、仆人居住，倉庫、廚房等屋。廚房設在西南角，外邊即是煙囪。微風吹過，煙霧飄來，蕭衝趕緊閉住口鼻，防止咳嗽。

　　無聲無息來到廚房正上方，牛勁輕推瓦片，露出一條小縫，讓蕭衝三人挨個往裡面張望，公孫認認真真看過，再用鼻子仔細聞了聞。看下料和碗碟，馮家晚餐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小康之家的標準。牛先生合上瓦片，來到廳堂的頂上，聽到下方擺放桌椅動靜，悄悄打開一條縫。

　　蕭衝三人，擋住光線，不讓下方發現。馮家此刻已經點起油燈，桌上飯菜擺好。蕭衝略一清點，就發現少了一道，只有三菜一湯。公孫在屋頂上直撇嘴，他那鼻子，肯定知道少了哪道菜。

　　馮善恭恭敬敬把母親請出裡屋，在上席坐下。他和老婆及家人陪下席。下人們等會兒在廚房吃。用餐間，馮善給母親盛飯、補湯。那個溫順細致勁兒，比貼心閨女還到位，看得讓雪鷹直蒙——這種侍候質量，讓她都有點慚愧了。

　　吃完，馮善把母親送回裡屋，和老婆回到自己正房，關上門，兩人從床底拖出一個大木箱，又從枕頭裡摳出一把鑰匙，把木箱打開。借著燈光，蕭衝等人看得清清楚楚，箱裡滿是金銀器皿，玉石山參等物。馮善夫婦用綢布把金銀之物慢慢擦拭一遍，把玉石山參查點清楚，把木箱合上。馮善老婆推門，出了正房，過一會兒，她和下人一起回來。下人手裡端著個密實盒子，放下盒子，又出去了。再關上門，馮善夫婦把盒子打開，裡面是那道失蹤的菜——紅燜羊肉，還有一壺酒，兩雙筷子。馮善呵呵笑了兩聲，他老婆把木箱打開，從裡面拿出兩隻金製羽觴，把酒倒到裡面，雙手送到馮善面前。馮善單手接過，和老婆碰了下杯，一仰脖，把酒乾掉，張開嘴，無聲地砸吧砸吧嘴，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羊肉。

　　看到這兒，蕭衝厭惡地把瓦合上，幾人悄悄退回牛先生屋裡。“什麽人?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吃獨食，不給親媽。禽獸不如。”剛關上天窗，公孫就罵道。

　　“我怕自己錯怪好人，在房頂偷偷觀察了半個月，才確定馮善是假善，是本國頭號假善，他的孝是撈取資本和賺取名聲，並不是出於本心。”牛勁說。

　　蕭衝說:“他善於哭，那也是一門技巧。不過，他一哭，就有烏鴉飛來，這倒有些邪門。”他還想，邸先生講過，“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和惡一旦有了標準，就會有真假。

　　牛先生說:“你們如果想，也能做到。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烏鴉飛來，和他哭不哭關系不大。 ”

　　哦，蕭衝三人恍然大悟——哭的時候，在地上撒下糧食，就有鳥過來吃。哭的次數多了，鳥兒一聽到哭聲，就會飛過來。

養了好幾個月的動物，這點條件反射的常識，他們還是懂的，特別是公孫。他養的兔子只會舔他的右手，而不是左手，因為他總是用右手喂食。　　“怎麽樣?看到了吧，”牛勁說，“有些人，雖然披著人皮，卻長顆獸心。或者說，有些人，是沒有完全化為人形的獸。真正的禽獸，真的太簡單，表裡如一，無論是食肉的還是食草的，都乾淨得如山泉水。”

　　“不過，和它們交流，還是太難太難。”蕭衝說。

　　“當然難。我們高句麗人，想要理解你們大魏人，就很難。雪鷹這位扶余人，想理解我們高句麗人，也很難。這只是理解，更別說接納和認可。”牛先生說，“想讓獸的接納和認可，只有一條路，成為它們中的一分子，起碼讓它認為你是它們中的一個，才有成功的可能。在它們面前，你得放下人的尊貴感，放下利益心，放下得失心，沒有征服，沒有利用，更沒有殺戮，放下所有可能危險到它們的情緒。把複雜的心，歸於極簡和極純，才是最難的。”

　　“而且保持平穩，不為外人、外物所動。”雪鷹說。

　　“說得這樣明白，你怎麽還不動手，找個獸中知音。”蕭衝說。

　　雪鷹說:“我在等。你怎麽不動手呢?”

　　“我也在等。”蕭衝說，他在等三月鶴歸來。也快了，這幾日，江面的鳥兒明顯見多，白鶴飛來，只是十天八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