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憲不認得韓世忠,見他一身普遍禁軍的裝束,認為他不過是開封府看守府衙的兵丁。聽韓世忠告訴他,盛章審訊高俅有了結果,壓在李憲心頭的一塊大石,徹底被掀掉了。
自聽從簡王趙似的蠱惑,向盛章假傳向太后口諭以來,李憲身上的冷汗就沒乾過。因為如果盛章弄不到皇上與曾布密謀的內容,他假傳向太后口諭的事一但東窗事發,大內總管丟了是小事,朝廷嚴格追究起來,他的小命難保。韓世忠帶給他的消息,如同久旱的甘泉,讓李憲整個身子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感覺是那麽的舒坦。
李憲在一名普通禁軍士兵面前,不願顯得淺薄,擺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向韓世忠道:“既然你們盛大人已經審出了結果,把口供直接交咱帶回皇宮,上報向太后就是,還讓咱去大堂作什麽?”
韓世忠表面憨直,腦袋瓜卻比李憲好使的多,茫然無知的表情道:“小的只是個看門的兵丁,連大堂都進不去,總管大人問的這些話,小的實在無法回答。”
“是呀!像你們這種人,都是些伺候人的角色,本總管問你也是白問。”李憲又沉吟了片刻,才道:“也罷,太后還急等著回話,本總管隻得辛苦一趟了。”
從簽押房距離大堂不到三百步的距離,李憲為了擺譜,依然坐上了他的八抬大轎,鳴鑼傘蓋一應俱全。並以身體欠佳為由,讓轎夫一直將大轎抬進了大堂。
李憲將轎簾打開,還未曾走下轎子,就嚷嚷了起來:“盛大人,既然審訊高俅有了結果,你就該給咱親自送過去,還非得讓人把咱叫到這兒來,惹惱了咱,能把你這王八窩給拆了。”
趴伏在公案前的盛章,恨不得一個窩心腳將李憲踹死。此時此刻隻得大聲攔阻道:“司法重地,李總管說話還是留些分寸。”
李憲很奇怪盛章為何在地上趴著,但他老眼昏花,距離又遠,仍然沒有看到公案後坐著人,毫不在乎呵呵笑道:“既然是司法重地,你盛大人為何要趴在地上,難道是上面坐著黑白無常,已將你嚇得魂不附體?”
再任憑李憲胡說八道,還不知會說出怎樣大逆不道的話,盛章雖與李憲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但也不得不大聲斥責道:“大膽李憲,聖駕在此,你竟敢如此胡言亂語,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李憲這時才想到,以盛章的身份地位,誰能讓他一直在地上趴著。仔細向公案後瞅了瞅,雖然辨認不清,但也知道是何人了。馬上想到,盛章為何要將他叫到這兒來了,急忙想從轎子中走出來,被轎杆絆了一下,頭向前撲了出去,恰好與盛章肩並肩趴跪在了一處。
由於內心一直焦躁不安,趙吉不願在坐,起身從公案後走了出來,站到二人面前,瞅著李憲,厲聲問:“好一個大內總管,你知罪嗎?”李憲叩頭回道:“小的知罪。開封府是司法重地,小的不該在這裡胡說八道。”
趙吉點了點頭:“這是其中之一,還有呢?”李憲道:“小的具體還有其他什麽罪過,小的就不知道了,請皇上示下。”
“朕問你,要盛章審訊高俅,逼問朕昨夜的行蹤,是不是你的主意?”
趙吉話一出口,李憲就知道他剛才猜的不錯,回答道:“讓盛大人審問高俅並不是小的主意,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你奉何人所命?”
“小的是奉太后口諭。”李憲跟趙吉對視一眼,即刻將目光轉了過去。
其實對李憲是否在假傳向太后口諭,
趙吉內心並沒有底。俗話“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看到李憲閃爍不定的目光,趙吉忐忑的內心安定了許多。好整以暇坐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繼續盯著李憲問:“既然是奉的太后口諭,請你告訴朕,太后是什麽時候向你下得口諭?”對這個問題,李憲早有思想準備,乾淨利索道:“向太后是巳時剛過,便向小的下的口諭,小的為了不耽誤給盛大人傳旨,午飯還未來得及吃呢!” 趙吉不知道巳時是什麽時候,但按照李憲的說法,應該在吃午飯之前。他心裡更有底了,問道:“李憲,在太后給你下達旨意時,你知不知道朕在做什麽?”
趙吉這話是什麽意思,李憲不清楚,隻得答道:“小的不知。”
趙吉揶揄道:“總管大人,你怎會不朕那時在幹什麽呢?巳時到午時初,朕正在福寧宮與太后一起閑聊,按你的說法,那時你應該也在場呀!”
李憲被趙吉一席話,渾身的冷汗又冒了出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編下去了。“太后不是把小的叫進宮裡傳的口諭,她老人家憐惜小的身上有傷,是讓一個小黃門到小的住處傳的旨。”
趙吉貓戲老鼠似的口吻道:“你說向太后派了一個小黃門去找的你,那個小黃門姓什麽,叫什麽,你總該不會忘了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憲索性心一橫,腦袋揚了起來,挑釁的目光望著趙吉:“皇上說的沒錯,那個小黃門小的不認識,更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你他娘真會順杆爬!”趙吉氣得冒了一句粗口,拿起公案上的驚堂木,想砸向李憲,又很快冷靜了下來,向盛章道:“盛大人,你都聽到了,現在還認為李憲讓你審訊高俅,是奉向太后的口諭嗎?”
在大宋官場混了二十多年,盛章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早被二人的對話嚇傻了,聽到趙吉發問,重重叩了一下頭,道:“李憲的膽大妄為實在出乎微臣的意料,微臣被他的謊言蒙蔽,差點釀成大錯,請陛下治罪。”
趙吉剛到這個時代,不願樹敵太多,何況他還有用盛章之處,和顏悅色道:“盛卿家既然知罪,朕也就不治罪了。一事不煩二主,既然高俅是你審的,李憲偽造太后聖諭一案也交由你審理算了。”
盛章為李憲差點把他拉入萬劫不複之地氣惱,恨不得現在就活扒了他的皮。當然巴不得李憲能交於他審理。仍是為難地問:“李憲是皇宮都總管,並且侍奉了太后多年,此事是不是先向太后稟報一下?”
“太后那裡朕會說的,你不要有所顧忌。”趙吉走到公案旁邊用作記錄的小桌前坐下,向盛章道:“朕就坐在這裡聽你審案。”
一方面確實恨李憲,一方面有皇上在場。盛章格外賣力,剛往公案後一坐,就扔下了一根竹簽,喝令差役道:“李憲這人一向刁鑽狡猾,不打不行。把夾棍給他上了。”先不問案,上來先用最使人膽戰心驚的夾棍,在開封府歷史上只怕還是初此。
盛章能坐上開封府尹的位置,很得李憲的奧援,李憲忍不住大罵:“盛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如果沒有老子,你哪來的今天……”
人怕打臉,樹怕剝皮。盛章被李憲當眾揭短,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向眾差役怒吼道:“夾,給我狠狠的夾……”
李憲小六十的人了,昨天又剛被抽了三十鞭,兩名施刑差役剛稍微一用力,李憲慘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這麽不禁打?此時盛章頭腦逐漸清醒了。李憲是向太后身邊第一等的心腹,如果沒有口供就將人弄死,向太后一怒之下,拿他抵命也未可知。
盛章把腦袋伸過公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李憲,一時不知如何收場是好。趙吉看出盛章有些底兒虛,笑著問:“盛卿家,人犯暫時昏死, 是不是該潑冷水澆醒他?”
人犯昏死,潑冷水激活,這個道理盛章豈能不懂,他想的是,現在正是二月天氣,仍是寒風刺骨,李憲偌大年紀,脊背上到處又都是鞭傷,一桶水潑下去,只怕救不活他,還要成為催命符。
盛章把他的為難之處告訴了趙吉。趙吉追著問:“既然怕冷水凍死人犯,反其道行之,是不是可以?”一旁站立的差役頭老賀,伸著大拇指道:“皇上聖明。小的祖祖輩輩在官府當差已近百年,聽小的太爺爺說過,當年包拯包老爺,在開封府任職時,就曾有用烙鐵激活受刑人犯的先例。”
皇上不過十七八歲,就能想到用這辦法,也難怪人家能當皇上。盛章歎服,敬服,外加佩服,吩咐老賀道:“既然你說這辦法可行,還不趕緊去準備。”
為全國府衙之首的開封府,審案所需的用具一應俱全,不到片刻工夫,一大盆炭火被抬了進來,上面燒著三塊烙鐵。
盛章不放心其他人動手,親自走出公案,用鐵鉗夾起一塊烙鐵觀察片刻,然後放下,直到第三塊,才算滿意。躲過李憲的致命處,將烙鐵往他的屁股貼了上去。
隨著一陣嗤嗤作響,李憲大叫一聲,騰地坐了起來。向盛章看了許久,才認出他,照準他的臉啐了一口,道:“盛章,你好狠毒,老子即便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盛章內心惱恨到了極點,但有皇上在一旁看著,他強忍住惱恨,竟然咯咯笑道:“李憲,想死只怕沒那麽容易。要想少受罪,就把你幕後主使趕快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