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比文學作品更加戲劇性,這句話中其實有著很大的矛盾……無論是文學作品亦或者是戲劇,那都必須得遵循它們應有的邏輯,可在現實之中,人心是可以毫無邏輯,所以,人與人才會不盡相同。
在這小小的艾布裡登,老實巴交的農民和工人們從沒有想過鎮子外面到底是怎麽樣的,對於他們來說,這個鎮子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地,他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在這裡繁育後代,死後也會埋在這片土地裡永久的沉眠……
所以……誰能想到那個修鞋的老比利居然是一名拯救過皇儲殿下的戰鬥英雄呢?
而且你既然連皇儲殿下都救了,那你就留在列士敦某個好差使做做不好嗎?在軍隊裡找個閑職掛著不好嗎?為何還要回到艾布裡登來呢?
就算回到艾布裡登也就算了,那麽多讓人驚奇的,讚歎的,那麽多充滿了光榮和榮譽的事跡……就不能拿出來炫耀炫耀嗎?
你是一個鄉下人啊……鄉下人外出當的大頭兵啊,明明藏著那麽多的好東西,給誰不會拿出來向大家炫耀?
就這麽默默的忍受了十幾年的嘲諷……
好吧……
巴克麻煩大了……
……
老話說,女人的嘴永遠是不知道上鎖的,當然這句話不可信,比如艾娜就是個值得信賴的好女人,而且泰勒也深知這一點。
可是小孩子就不一樣了,哪怕是再好的小孩子,也一點都不值得去信任。
在那天晚上,泰勒曾很明確的告訴家人,禁止家人把老比利的情況透露出去,尤其是和皇室的關聯。
可小蘇珊,這小姑娘才僅僅7歲而已,一個7歲的小丫頭又能知道什麽呢?盡管那天晚上,她的父親著重對她和她的哥哥做出了警告,可當時的泰勒恐怕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成功讓自己家的小糊塗蛋記住了老比利和皇室有關系……
於是,時間僅僅才過了一天,整個艾布裡登就炸了。
老比利和皇室有關系?
老比利是皇室成員?
老比利家的那個小崽……那個小安迪是皇室繼承人?
今天泰勒總感覺自己的脖子有些涼颼颼的,他每次一轉頭都會產生一種幻覺,他好像隨時都能看到眼前有一個繩子,一根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圈兒的繩子在他的眼前飄啊飄……
“警長!聽說老比利他……”
“警長!老比利……”
“警長!格雷福斯家的……”
“老比利和皇室沒有關系!但那老家夥的背後有一位子爵!聽到了嗎?一位世襲貴族的子爵老爺!如果不想被絞死的話就不要再亂胡扯了!”
這種交流今天一天都在進行著,泰勒真的對那些造謠傳謠的家夥們很憤怒,他們就不知道是非輕重,皇室那也是可以隨意編排的嗎?
隨著社會在進步,皇室和貴族們手中的特權確實受到了很多掣肘,可這並不代表當皇室的名譽遭到嚴重破壞時,女皇陛下就無法把艾布裡登這樣一個小鎮從地圖上抹去!
造謠張張口,辟謠跑斷腿……
為了保護艾布裡登全體鎮民的生命安全,甚至包括那些該死的造謠傳謠者的生命,今天泰勒就差點跑斷了腿。
不過效果還不錯,畢竟他是鎮上的警長,是權威,而且他很巧妙的並沒有完全否認。
有一位子爵的出現就夠了,反正他也沒說是哪位子爵,而一幫泥腿子們可不敢招惹一位子爵大人。
無論如何,這謠言必須得盡快止住,徹底止住……
“老比利,我們得去格蘭堡了,接下來你可能要在格蘭堡警察總署呆一段時間。”
牢房門打開的時候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這或許是全世界所有警署的定例——牢房的保養狀態越差就代表本地的治安越好,這種說法如果在列士敦或者格蘭堡這樣的大城市裡會有點自欺欺人,不過在艾布裡登這種小地方,能用到牢房的機會也確實不多。
犯了罪的都送去格蘭堡了,犯事兒不重的交給他們自己家婆娘,那可比留在牢房裡有用的多。
“哦……您好,警長。”或許是在戰爭中習慣了惡劣環境,在牢房裡呆了兩天的老比利精神頭兒還是很足,半老頭兒抬起手順順頭髮,問候了一聲泰勒,然後便走出了牢房。
“今天早上安迪就出門了,估計現在他已經到達格蘭堡了,不用擔心你家那聰明的小子,他一個人在外面沒問題的。”泰勒繼續說到。
老比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看到老比利的態度,泰勒也沒惱,畢竟老家夥自打把兒子帶回來之後,這還是那小子第一次離開他的身邊。
當父親的嘛,誰不擔心呢?其實他自己不也是一樣?隨著兒子漸漸長大,他也已經開始托列士敦那邊的親戚疏通好關系了,等本年滿19歲之後,他會送本去上警官學校,蘇珊和萊娜也會過去,而他則會被調到灣水區去當區警,他們一家子都會搬去列士敦居住。
盡管到時候他可能不再是警長,不過在首都的待遇總歸是挺不錯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離兒子足夠近。
而且等過些年蘇珊長大了,還能給她找個城裡人的丈夫……
一邊想著,泰勒帶著老比利,倆人離開警署,登上了一輛公務馬車。
剛在車廂裡坐定,老比利便探出頭看向外面,此時外面已經有不少鎮民聚集在這裡了,所有人都在對他指指點點,不過沒人敢大聲說話。
畢竟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老比利的背後是有一位子爵大人的。
“其實只要你把親王殿下的飾鏈拿出來,你就沒事了的,到時候我會通知貴族院,貴族院會向列士敦那邊確認,明明只要幾封電報你就可以回家了,為什麽一定要往格蘭堡去一趟呢?”
昨天晚上,在送安迪那小子離開牢房的時候,明明他已經說了有那根飾鏈的話,這件事情可以很簡單就解決,可老比利依然堅決的把自己身上的東西全都交給了安迪,並沒有選擇利用那根飾鏈……老比利的這一行為讓泰勒始終無法理解。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位大人……他是皇儲殿下,我覺得他送那根鏈子給我,應該不是為了讓我去麻煩他……”
“你們說我犯了法,警長,所有人都說我犯了法……可如果那位大人忽然跑過來說,我沒犯法,可以被放出去了……我總感覺這樣不太好,對我,對他,對小安迪,對所有人都不太好……”
老比利笑著搖了搖頭。
“但查爾斯,那小子就不一樣,我和他一起打了兩年多的仗,我親眼見著他從一個跟在我們後面跑的小子變成了一個帶著我們跑的漢子……我找他幫忙,他會幫我,我心裡也有底。”
老比利的話讓泰勒默然。
或許……正因為老比利是這樣的人,皇儲殿下才會把那根飾鏈交給他的吧?
畢竟現在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貴族贈予信物,那其實是和勳章一樣,是一種紀念,一種讚揚,而並非是特權的象征……
“對了,警長,今天……巴克有去找過您嗎?”又看了外面一段時間之後,老比利回過頭來向泰勒問到。
“沒有。”泰勒搖了搖頭。
警長的話讓老比利微微皺起了眉頭。
“警長,說實話,有時候我挺討厭小鎮子的……我經常會覺得,這裡和阿庫塔斯坦沒什麽區別,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都瞞不住當地人。”
泰勒畢竟是一名警長,他很快就明白了老比利的話是什麽意思。
“放心吧,你也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城市裡會有更多警察出來巡邏,在火車上也會有更多的乘警,各地都在加強安全工作,小安迪不會有事的。”
聽到警長這麽說,老比利也隻好點點頭。
前面駕車的鎮警大聲呼喝著趕開那些圍觀的鎮民,架著馬車沿著大路開始朝城市的方向駛去……
……
第一次離開家鄉的安德魯蹭了一輛進城的馬拉貨車來到了格蘭堡,因為那車子並不是來自艾布裡登,他還給了車夫兩枚鋼幣。
他曾經一直都挺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作為一個小鎮子,艾布裡登總是顯得髒兮兮的,到處都是泥巴和塵土,垃圾和穢物也到處都是,雖然不至於像老爹那經常會掛在嘴邊的“臭氣熏天”的小鎮,但環境不怎麽好也是真的。
而艾布裡登北邊的格蘭堡,那可是個大城市,哪怕是在阿列斯塔帝國裡,都屬於一等一的那種大城市……
可在馬車上搖晃了兩個多小時,真當他來到大城市之後,他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可能是有些想當然了。
看著眼前的“城市”,安德魯頓時大跌眼鏡。
在教科書上,工業是讓阿列斯塔人民過上富足生活的東西,是讓阿列斯塔帝國強大到足以征服世界的東西,是美好到不能再美好的東西。
可那是……什麽?
那滾滾的黑煙和密布在天空中的烏雲……到底是什麽?
他看到了數不清的工廠,幾乎每一座工廠的磚房頂上都豎著至少一根煙囪,而這如密林一般的煙囪,它們無時無刻的不在往天空中排出漆黑的濃煙。
這就是“美好”的工業嗎?工業,就是讓城裡人再也見不到陽光的東西嗎?
隨著繼續前進,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也在刺激著安德魯的鼻腔,讓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如果說艾布裡登是個臭氣熏天的小鎮的話,那麽格蘭堡大概就是一座被毒雲籠罩的城市了……安德魯如此想到。
而且,光看著格蘭堡的這一切,他就有點不想去列士敦上大學了。
格蘭堡都是這樣,那麽列士敦的毒雲會不會更加濃密?那裡的氣味會不會更加難聞?在那裡生活……真的不會死人嗎?
不過應該不會吧……
畢竟光是格蘭堡這裡,都有這麽多人在這裡生活……
安德魯觀察著格蘭堡郊外星羅棋布的平房。
似乎有很多人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外圍,而且理所當然的都是窮人。
當馬車行走在路上,一群面帶菜色的婦女和孩子們都會眼巴巴的望著這架馬車,或者,更準確點說,都在望著馬車後面的貨物。
直到車夫拿出一把步槍,很多人才非常失望的移開了視線。
這讓安德魯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這就是……城市?
“你要是有槍的話最好拿出來,否則被搶了你都找不到地兒訴苦。”這是在給了錢之後,車夫第一次對安德魯開口說話。
“城市裡這麽不安全麽?”聞言的安德魯連忙從挎囊裡掏出了父親給他的左輪手槍。
雖然沒有子彈,但將就著用吧,嚇嚇人也是好的。
“城市裡?這裡可不是城市,看到那些工廠了沒有?繼續往裡邊走,過了工廠區之後,那裡才叫城市。”
馬車夫看了一眼安德魯的左輪手槍,輕哼了一聲之後說道:
“至於這裡,這些人從鄉下到這兒來,他們總覺得好像只要到了城市就可以當個體面人了,可他們能做什麽?憑體力乾活他們不像城裡人那樣一教就懂,進商店乾活他們又沒城裡人光鮮,就算他們想去幹一些無良的活兒,他們也沒城裡的那些無賴懂規矩……大老遠跑來城裡,可這裡根本就沒人願意帶他們耍……”
說著,車夫朝路邊啐了一口。
“這些人啊,在鄉下不老實,進了城又沒那能耐……呸!一文都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