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第三次直射在蒼的面龐上，他才漸漸蘇醒。

　　老仆心疼的看著那個空空的罐子，罐子上分別用聯邦通用語與印地語寫著格摩斯三個字。

　　價值八百八十聯邦幣的特效藥，可抵得上羅摩十天的工資了。

　　格摩斯在甘達地號稱萬能藥，大多數的感冒炎症都可以治愈，即使很多絕症，格摩斯對病情也有緩解作用。

　　羅摩的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每天就是靠兩罐格摩斯續命。

　　羅摩多留了母親在人間五年，不僅耗空了父親留下的撫恤金，還欠下了巨債。

　　至今羅摩每個月都要拿一半薪水來還債。剩下一半，正好夠他自己和老仆生活所需。

　　本來不該那麽窮的，港口畜役管事是個肥差，前幾任管事都靠克扣達利特夥食撥款來發家致富，而羅摩似乎沒有這方面天賦，還經常倒貼。

　　這回，又虧大了……

　　說好隻用些抗生素的，到了第二天，感覺人不行了，羅摩還是開了一罐格摩斯……

　　“一個區區達利特……身體怎麽比我們還要金貴，按我說抗生素都不該用，直接扔進海裡算了，老爺莫不是瘋了……”

　　老仆人這話，似是自言自語，也似說給躺床上的蒼聽。

　　蒼卻是昏昏沉沉，他什麽也想不起來，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所以也沒想明白別人救他的意義。

　　蒼有記憶的第一天，身邊的人就在衡量他的價值，在馬達加斯加的債務市場上，負產囚徒就如商品一樣被買賣。

　　可能負產囚徒這個名詞太複雜了，更多人喜歡把這類人稱為奴隸。

　　而所謂的債務市場，換而言之就是奴隸市場。

　　蒼是被當成一個和人賣的，在奴隸市場上，和人由於瘦小，體脂率較高，所以價格相對便宜一些。

　　那時的蒼，已經瘦的不成樣子，所以被賣的很便宜，蒼還記得身邊那個強壯的小黑，賣的比他貴一倍。

　　當時買下蒼的人，是羅摩的前任畜役管事，那人掰開蒼的嘴，如同選牲口一般，看了半天蒼的牙齒，才決定買下來。

　　三百二十聯邦幣，還記得屬於蒼的價格。

　　眼前這罐藥，蒼也大概知道價值。

　　因為那些吠舍工頭，在抽打他們時，經常吼一句:

　　“卑賤的達利特，你們的命還沒有半罐格摩斯值錢！”

　　在只有利益的財閥世界，付出就是為了回報。

　　蒼想了半天，也沒覺得自己值那麽多錢。

　　那麽救自己的人又圖謀什麽呢?

　　想到這裡，蒼一陣頭疼，燒雖然退了，身體還是孱弱。

　　蒼想再睡會，可之前睡了太久，一時無法入眠。

　　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感覺很真實，似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雖然醒來時，就忘記了夢的內容。

　　存留的感覺，那個夢很溫暖，卻也很傷感。

　　可是溫暖與傷感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財閥世界只有冰冷與利益。

　　所以夢還是夢，能做一個這樣的夢，也算是神的恩賜，雖然蒼也不相信有神，但在苦難中，誰都會有些寄托。

　　夢裡不是財閥的世界，卻是蒼的世界，可蒼卻忘記了他的世界，也忘記了他的價值……

　　…………

　　入夜，羅摩歸宅，先與老仆說了幾句，之後就進了收治蒼的書房。

　　此時蒼已經坐起，手裡翻著一本梵文紙質書籍。

　　羅摩看到這一幕有些惱怒，這個卑賤的達利特不守規矩，

非但不感恩，反而亂動珍貴物品。　　紙質書籍是非常珍貴的，自西元2943年西斯托寫的《長夜》動搖了財閥統治的根基，世界(財閥)聯邦政府已經全面禁止紙質書籍的發行，這些躺在書架上的書籍，起碼也有六十多年歷史了，壞一本少一本。

　　一個達利特，居然敢偷翻自己的書……

　　羅摩一肚子火氣，剛想訓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達利特，但看清蒼手裡的書後，有些驚訝:

　　『梵文?你懂梵文?』

　　蒼顯然沒有一個達利特的自覺，看到羅摩後也沒有露出那種懼怕神色，手捧著書，展露出一種更為高貴氣質。

　　他盯著羅摩看了會，把書合了起來:

　　【是的，不知為何，我能看懂……】

　　羅摩顯然不滿意這種回答:

　　『即使在甘達地，大家現在也隻用印地語和通用語，梵文現在只有少數學者貴族才懂，很多教宗也在濫竽充數。你一個買來的異族奴隸，能看懂?說！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到現在也沒想起來，所以我想看下這本《吠陀經》確認下什麽是達利特，為什麽吠舍會被刹帝利打，然後又能毫無人性的打我們?】

　　面對這個問題，羅摩也沒有想明白，雖然他的母親，也是甘達地家族後裔，出生時他就是個貴族刹帝利。

　　但隱約間羅摩並沒有覺得自己一定比吠舍或者首陀羅高貴，至於達利特，那是自找的，一個正常人，誰沒事會成為負產囚徒呢。

　　『因為你有罪，你曾經犯下的罪，難道你已經忘記了?』

　　蒼低頭沉思:

　　【確實，我忘記了太多的事情，甚至我忘記犯有何罪。但我在卡拉奇港口呆了兩年，看到了很多很多罪惡，如果這個世界是罪惡的，那有什麽理由來審判我有罪?居正道才能臨有罪……】

　　羅摩聽到蒼說出這番話，大驚失色，還好窗戶和門都是關好的的，建築物的隔音也比較好，如果被外人聽見，羅摩說不定也要受到牽連:

　　『就你這番反人類的論調，我就可以把你抓起來！但我先要搞清楚你是誰，你有什麽價值！』

　　【反人類?滿天諸神，視人類為螻蟻;財閥世界，看百姓如豬狗。那些神棍不把自己當做人類，那些財閥也把本身視為主宰，到底誰在反人類呢?】

　　『住嘴，你那麽囉嗦，怎麽活那麽久的?沒人聽到後把你抓起來麽?』

　　蒼無奈一笑:

　　【呵呵， 他們已經成為行屍走肉，怎麽可能聽得懂我在說什麽……】

　　羅摩氣憤道:

　　『那你今天到我這裡是來找死的麽?』

　　蒼搖了搖頭:

　　【首先，感謝您救了我，我能想象，您救我時有什麽心思，但我只能感受到善意，您那所謂小心思，也不過是為善良做偽裝而已，世上有無數偽善，但您卻讓我感到偽惡，所以我覺得您能夠聽懂……】

　　『你到底是誰！說出你是誰！讓我也能衡量下你的價值，看我虧了沒虧！』

　　【我叫蒼，至於以前叫什麽，我實在想不起來。至於我的價值，聽說買我時花了三百二十聯邦幣。但買我回來後，那個人就後悔了，說我是廢物，一文不值，所以我應該是沒有價值……】

　　『無價?或許你真的是無價的，能看懂梵文的達利特……我在想是不是要把你的事情上報上去！』

　　二人陷入沉默，羅摩心中也在盤算，就算交上去，也不一定能搞清楚這人是誰，就算搞清楚了，這功勞也和自己沒關系了。不管如何，只要上報，那罐格摩斯就算浪費了……

　　『算了，你還是回去吧，該幹嘛幹嘛，等我查清楚你是誰再說，出門後不要亂說話，對你我都沒好處。』

　　【那麽我有空可以到這裡看書麽?】

　　『你！別得寸進尺！』

　　但片刻後，羅摩改變了注意:

　　『看書可以，記得幫我把幾本梵文的書翻譯下。』

　　【那麽謝大人了……】

　　蒼行了一禮，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