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多是山路,現下時局只能坐車出行。汽車從奉城出發,走了很多天,我一路上昏昏沉沉,終於到了乾平。
汽車一直開到山上,這一片全是別墅,零零落落座落在半山間,相距極遠,陽光下只看見白色的屋宇、西洋式的紅屋頂從車窗外一閃而過。我的心裡說不出的慌亂,隻盼著這條路快點走完,可是又隱隱約約盼著這條路最好永遠也不要走完。
終於到了,院落很深,汽車一直開進去,路旁都是參天的樹木,順著山勢上去,轉過好幾個彎,才看見綠樹掩映的西式洋樓。
我下了車,無心欣賞美景,李長意一路護送我過來,在前面領路。陸鈺誠身邊的何副官迎了出來。
“夫人,如今奉穎戰事正酣,您冒危險潛入乾平,真是不大理智!”
“我要見陸鈺誠。”
何副官苦笑一聲,接著又長長的歎了口氣。我見他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樣子,心裡猛的縮緊,緊張的看著他“陸鈺成怎麽了?”
何副官並不說話,隻伸手向走廊的方向一指。
我隻覺得一顆心狂跳起來,我竟然不敢去想,快步走過去,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推開了房門,隻覺得呼吸似乎猛然一窒,整個人就像是傻了一樣。
房間裡光線晦暗,我恍惚間以為我看錯了,可是我明明看的那樣清楚。房間裡那樣的安靜,只有藥瓶裡的液劑發出,“嘀嗒”的聲音,昔日熟悉的身影正靜靜地躺在床上,護士正替他擦拭手臂,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血色。
我的手按在胸口,一顆心跳的那樣急,那樣快。
“讓開!”我走過去推開護士,那仿佛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的。我跪坐在地上楞楞的看著他。
何副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三少的情況並不樂觀,前幾日行程被泄露,子彈傷極了肺腑……”
“夫人,不管您和三少之間有什麽誤會,您一定要相信三少的為人……”
“何副官,我想靜一靜。”我打斷他的話,我隻覺得心中煩亂不安,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陸鈺誠真的傷的非常重,我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他接連幾天都在發著高燒,整個人都是半昏迷的狀態,藥劑和營養都是靠針管注射,我真的好害怕他出事。熬了三天我終於熬不住了,站起來幫他擦拭額頭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了意識。醒來時,何副官正擔憂的看著我,我第一反應就是想要起床去看陸鈺誠。何副官見我要起來趕忙阻止。
“夫人,您的臉色看起來非常差,您應該好好休息。”
“陸鈺誠怎麽樣了?”
“三少的情況很穩定,您不要太擔心。”
“我想去看看他……”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這些天哭的太久眼睛一直腫著。而且幾天幾夜都沒有睡覺,臉色肯定好不到哪裡去。我懇求的看著何副官,他為難的看了看我,搖了搖頭。
第四天的黃昏,陸鈺誠的病情突然惡化,醫生們長達三個小時的搶救才穩定住了他的情況。我趕過去的時候,那裡已經圍了不少人,大家看到我過來趕忙讓出來一條路,我走到床邊去,陸鈺誠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我坐在床邊,握著陸鈺誠的手,他的手很涼,我將他的手捧在手裡,用自己的體溫暖著他。夜深了,我伏在他旁邊,感受著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就這樣安靜的躺著,他長得那麽好看,白淨斯文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我也說不上來我到底喜歡他什麽,明明他的心裡從來都沒有我,可我卻沉浸在他假裝出來的深情裡,不能自拔。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開始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話,我從前沒有機會這樣和他說話,我們結婚之後就很少在見到他了。
我們相處的第一年,還是很幸福的,之前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他是愛我的,他總是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一度讓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我想我就是那個時候愛上他的,如果說少年時是孩子懵懂的感情,那麽後來面對他的時候,我想他不管是不是當年的那個人,我愛上的都是眼前的這個人,是陸鈺誠。
只可惜,他從沒有愛過我。他的心裡裝的是整個天下,他口口聲聲說愛著宋小曼,可他還是為了得到整個天下來娶我。他也許根本就不愛任何人,他也許隻真心的在意過他的未出世的孩子。他說過要我付出代價,他不用再和我做戲了,就算蘇家不滿,他也有理由說是去應付,他連一個未出生的孩子都可以利用,他這樣一個野心勃勃心機深重的人,現在快要死了,可是我惦記的都是他的好,我真的很可悲。 父親死的不明不白,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所有人都說不是,我應該相信他。但我還是希望他能親口告訴我,不是他,他不知情。
我一直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也許是因為太過於害怕,我不想他出事,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不想獨活。
“蘇星曉……”
我自言自語的說了整個晚上,突然有人說話,我愣了半天。
“你……你醒了?”
陸鈺誠的聲音很小,可是神志看上去十分清醒,眼睛雖然半閉著,可正瞧著我。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震驚的捂著嘴,半天才緩過神來。
“我…我去叫醫生。”我慌忙的起身,他迅速攥住了我的手,那手勁大得令我疼痛,可是這疼痛裡夾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欣慰,就如同冰面裂開一絲細紋。
“你很擔心我?”他直直的盯著我。
我看著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一下就迸發出來,我撲到他身上,邊哭邊說:“我真的要嚇死了,我不敢睡覺,我不敢離開你一步,我怕我一離開你就死了。”
我哭的那麽傷心,我感受到他緊緊把我摟入了懷中。熟悉而真切的感覺包圍著我,我虛弱地抬起臉來,他的眼裡眼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輝,竟似有幽藍的星芒正在濺出。他的呼吸暖暖地拂在我臉上,他的聲音嗡嗡地響在我耳畔:“別怕,我不會死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我只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另外的房間裡,而且已經到了下午。
昨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我的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