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北大荒修地球?”

　　北大荒是黑省的三江平原，黑江沿河流域平原以及嫩江平原，是中國總體面積最大，土地最肥沃的產量區，當年66/67/68屆初中生在偉人揮手之下紛紛離開城市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開發北大荒並且防止蘇修入侵就成了他們的任務，說白了，現代版的兵屯。

　　隻是他們自己卻沒那麽豪邁，把掄鋤頭鋤頭和揮十字鎬挖反坦克壕稱為修地球。

　　這算得上是小小的黑話。

　　那警察一聽果然來了興趣，“你家裡也有人去北大荒?”

　　“有啊，我哥哥”

　　“也回來了?在哪兒上班?”

　　“嗯，72年托人先調到靜海，78年一波一起回來的，您是幾團的?”

　　“我?六十團三營二連！”

　　“巧了，我哥是六十一團就在你們隔壁，你們團不是出了那個著名相聲演員麽?”

　　“嘿，這儂也曉得啊，當時侯寶林親自來挑的……”

　　就這樣，在車上孫愛國敲定了好幾條白包香煙的大生意，價錢特別克己，幾乎都沒什麽賺頭，可他還是很高興。

　　公安局都是煙鬼，隻要這條路打通了，以後源源不斷。

　　在北大荒插隊的警察叫韓軍，下車的時候已經相互交換了家裡的門牌號碼和弄堂口的傳呼電話號碼。

　　韓軍還表示，這香煙還是下班後他們穿便服的時候來拿比較好……

　　畢竟“投機倒把罪”這個帽子，看著還挺嚇人的。

　　這天的晚飯孫愛國倒是沒有敲詐到孫解放。

　　因為局裡人手也有點不足，讓他等了好一會兒，不過警察也通情達理，見他一身臭汗主動讓他去浴室先洗個澡，然後又請他吃了頓內部食堂，算是對打擾他所作出的歉意。

　　剔著牙離開公安局已經是八點多了，坐車回家，把衣服扔在盆裡，撒了點白貓洗衣粉，又揉了兩把，孫愛國甩甩手，打了個哈欠上床睡覺，下午的‘派司米’還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隨後幾天，日子照常過，一腳定乾坤的事情也被他忘記的差不多了。

　　半個月後，一輛閃著警燈的北京202吉普停在了生園食品廠門口，跳下兩個警察，向門房秦大爺出示證件後，便直接去了辦公室。

　　廠裡條件一般，廠長和書記臉對臉擠在一間辦公室裡，外間廠辦主任的地盤。

　　廠辦主任看到來了兩個警察頓時嚇了一跳，趕緊起身迎接。

　　……

　　“孫愛國！孫愛國！你個赤佬又做啥壞事情了！”老陳的嗓門在機修組裡響了起來。

　　“主任，你相信我點好不好，我在你手下就像孫猴子在如來佛手掌心裡！”

　　“阿是，還要在上面撒泡尿啊！”

　　“不敢，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麽不敢的?廠長打電話過來，讓你馬上去他辦公室，我問什麽事，這冊老不篤不卵的，就是不肯說，肯定不是好事情，你自己想想看，最近是不是又闖禍了?！說出來，我心裡有個準備，到時候問起來，也不知道被打個措手不及”

　　“冤枉啊，我最近什麽事情都沒做啊！”孫愛國也納悶，這段時間他太平了不少，連上下班都準時了，闖禍?他自己都不明白……

　　……

　　跑到辦公室，看到兩個警察和那大紅色的感謝信和一面寫著“見義勇為”的錦旗後，他才意識到情況不妙。

　　“小孫，可以啊！”沈廠長笑眯眯的說道

　　“沒啥，

沒啥，都是領導教育的好。”　　兩個警察剛才也已經軋出苗頭，眼看現在行情尷尬，兩人對視一眼，忍住笑，站起來客氣的告辭，沈廠長客氣的將他們送出門外，招呼主任繼續相送，自己回到辦公室……

　　此刻，孫愛國正低著頭，書記老趙正痛心疾首的說他:“你這個小家夥，說你什麽好?真是屬猢猻，老陳不在你就翻天了！”

　　“你別搖頭，我看過日歷，你見義……”說到這兒老陳打了個格愣，臉上露出吃屎般的表情繼續道“……勇為那天，是禮拜四，工作日，你倒是告訴我，下午4點的時候，你是怎麽會在人民廣場的?！”

　　沈廠長也是搖頭不已，坐下來喝了口水道:“你就給我出難題，你自己說，這次讓我怎麽處理你吧?”

　　孫愛國知道理虧，低頭不語，老趙氣鼓鼓的要打電話讓老陳來領人。

　　“算了，算了，老陳年紀有點了，血壓也高，他這個脾氣，過來肯定要罵人了……”

　　“你啊你，本來上半年的那個技術革新已經報到公司去了，加上你勇鬥歹徒受傷，這年底一個‘先進工作者’是跑不了的，你那麽年輕，這是組織上破格考慮了，你自己扳手指頭算算，廠裡30歲以下的先進有幾個?你是第一個啊！而且青年突擊手也準備往上報了，按照規矩，今年拿先進明年就能去廬山療養，好了，這下子我就是想給你先進，想讓你突擊，其它職工同志也不服啊！”

　　“可我那個技術革新確實是給廠裡增加不少效益了嘛……”孫愛國低頭強嘴。

　　“你不要翹尾巴！”老趙在拍桌子。

　　“好了，好了，趙書記，你也消消氣，消消氣，年紀大了，不值得為這個小冊老發火……”沈廠長給趙書記的保溫杯裡添上水。

　　“小孫，我這麽和你說吧，原本你這個‘先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雖然年紀輕，但確實是出了成果。”

　　“給廠裡增加了效益，這都是看得到的，我們也不賴掉，但是啊”沈廠長搖頭苦笑，“這個勞動紀律是一直抓的，平時睡過頭遲到幾次，偶爾溜出去買零食，我和老趙眼開眼閉也就算了，你可別以為這事小事，被上面知道了，我也是要吃排頭的，社會主義國營工廠，都是為國家服務的，最要緊的就是勞動紀律因為這直接反映了你的工作態度。”

　　“可是同志啊，你現在屬於曠工，曠工！曉得伐?要是在把你推為先進，你信不信集團公司裡能收到一疊舉報信，我和書記都跑不了！”

　　“哎！”趙書記也很不開心，孫愛國這小子是全廠明星，偷奸耍滑的事情，那次都少不了他，但偏偏手上活兒硬得很，老金當年帶出來的一批人中間，他考級最高不說，日常工作也特別會動腦子，一肚子歪門邪道用到機器設備上特別好使，上半年的技術革新改造，讓老機器煥發新活力，生產效率直接提升一半。

　　而廠裡這些設備有多老掉牙，集團公司也是知道的，從月度報表上看到產量忽然大幅度提升，而人工工資卻沒漲，立刻就知道這是技術革新出成果了。

　　連帶趙、沈二人也得了領導的表揚，集團公司有把這小子推為一個典型的想法。

　　這樣一來對他們的工作也是肯定，可謂皆大歡喜。

　　可現在卻來這麽一出。

　　沈廠長的話也不是危言聳聽，雖然是大鍋飯保底，大家乾多乾少一個樣，但人總是有紅眼病的，所謂“貼上兩分錢，叫你忙半年”，說的就是這些心態不好的人，沒事寫個匿名信上去舉報，而上級收到信後也不能裝沒看到，萬一舉報的都是事實呢?所以上面還得派人下來檢查，下面要匯報要報告，還要約談相關人員，總之是讓人苦不堪言。

　　如果真把孫愛國選為“先進”，匿名舉報信裡的話會有多難聽，趙、沈光想到這個事情就頭皮發麻。

　　“好了，你也別給我裝樣子了，幸虧十一屆三中全會，現在社會松了下來，否則在那個時候，給你扣個反革命破壞生產罪，送你去德令哈挖戈壁！”

　　“廠長，你看這個事情到低怎麽辦?”趙書記開始征求意見。

　　“我是廠長隻管生產，這個事情你看著辦吧”沈廠長笑道。

　　“嗯，他曠工踢球，這個肯定是要處分的，否則其他職工肯定不服，所以，孫愛國，你這個月的獎金就別想要了，口頭警告一次！”

　　“小孫，別有顧慮，這是為你好，這個警告不進檔案的，好好乾，幾個月後就給你撤掉。”老趙繼續道“當然這個白榜肯定是要貼的”

　　廠門口有挺大的公告欄，其實也就是在牆上劃了一塊出來，專門用來張貼各種公告，比如人大選舉，過年福利，等等……

　　另外就是紅白榜單，白的處分，紅的獎勵……

　　“我認罪服法……”孫愛國還能說什麽呢?除了埋怨自己點背，也確實怪不到別人頭上。

　　“但是呢，你這個見義勇為還是要表彰的”沈廠長違背了之前的話，慢吞吞的道。

　　“能把獎金補給我吧?”孫愛國眼睛放光，畢竟二十塊錢呢！

　　“你做夢！”老趙一拍桌子，把他嚇得一哆嗦。

　　“這個表揚信也是要貼出去的，錦旗呢，公安的同志說了，如果需要他們可以再來一次，公開授予給你，考慮到你這個曠工踢球的性質實在是有點惡劣，我也就和他們說好了，禮拜五政治學習的時候，讓他們穿著警服再來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