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忽然旁邊傳來一陣喊叫聲，“捉牢伊，捉牢伊！捉衝手！”

　　趕忙一腳踩住球，其他人也一樣，顧不得派司不派司，伸長脖子往聲音傳來處看去。

　　只見兩個身穿不合身西服的人正在前面死命奔逃，後面追著一群人，帶頭的是個穿綠色警服的。

　　“小偷！”孫愛國頓時大怒！

　　滬上是繁華熱鬧場所，越是這種地方越是容易成為犯罪份子的樂園，四九年前滬上扒手便聞名全國，即便國民黨當局把慣偷的照片放大貼到顯眼處也無法杜絕。

　　說白了，那時候扒手頭子和基層警察都是相互勾結的，後者定期從前者處拆帳，就算扒手露了相也不要緊，無非是大家換地方，泥城橋的去八仙橋，八仙橋的去四馬路……

　　這個問題一直到建國後才得到相對完善的解決，作為舊社會遺毒的一部分，扒手當然被嚴厲打擊，公安局每年組織幾次大范圍的全市拉網行動，那時候法制建設也不完善，可不完善也有不完善的好處，效率特別高，捉到一個後，公檢法坐到一條長凳上聯合辦案，直接送到白茅嶺勞改農場割稻子。

　　刑滿釋放後，也沒法回上海，這種人的戶口就直接落在勞改農場，是遷不回來的。

　　沒有戶口不但無法找到工作，甚至生存都無法生存下去。

　　這個時代的城市居民日常生活物資是配給製供應。

　　糧票、布票、油票、香煙票、糕餅券、早餐券、線票、自來火票、糖果票、肉票，沒有這些票證，有錢也買不到東西，而這些票證可都是憑戶口發的。

　　於是，成規模的團夥作案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毛賊們的四散行動，這給反扒工作帶來不少麻煩，原本盯住一個能抓一串，之後盯一個隻能抓一個，但經過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較之四九年之前得到了有力保障。

　　到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隨著國家的逐步放開，這些“手藝人”也蠢蠢欲動起來，一時間公安局特地成立反扒組，但警察人數終究和毛賊無法相比。

　　孫愛國就曾經在車上被人出龍開過天窗，也撬過後蓋，前者是指從胸前口袋裡摸走鈔票，後者則是從屁股袋裡得手。

　　孫愛國是個仔細人，平時錢從來不放側兜裡，在他看來前胸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而屁股袋直接貼肉，都可謂是萬無一失的保險地方，結果卻都便宜了扒手。

　　雖然也就損失十幾塊，但對他而言，這卻是奇恥大辱。

　　直到弄堂裡一個早已經落篷收道的老“鉗工”知道這事後，主動給他演示了一番相關技巧，才讓他在目瞪口呆之余，感慨了這門技術的巧妙。

　　感慨歸感慨，但正義感還是有的。

　　放在平時，孫愛國早就追過去了。

　　可現在一個多小時球踢下來，他知道自己斤兩，再跟上去就是丟人了。

　　眼看毛賊越跑越快，孫愛國急的直跺腳，這一跺倒是提醒他了，腳下還踩著個足球呢！

　　作為場隊轉職右後衛，平時比賽角球都是他開的，眼看這倆扒手離自己不過二十米，孫愛國一拍腦門“冊那，今朝碰運道了！”

　　當下往後退，嘴裡大喊，“喂喂，我前面幾個讓開點，讓開點，慣炸彈了啊，炸到自己觸霉頭啊！”一面在腦中估算距離和力量。

　　助跑三步，右腳腳內側觸球，足球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往目標飛去，孫愛國也不怠慢，人跟著球箭一般的竄出去。

　　這個純皮足球得十好幾塊呢，要是丟了，可是要人家的……

　　兩個毛賊正一前一後玩命奔跑，他們是本地人，知道附近有幾條七轉八彎的小弄堂，隻要跑進去，除非調一個連來把整個街區都封鎖了，否則光靠這些人是根本無法抓住自己的，事實上，他們之前就是靠這手多次躲過追捕。

　　這兩個小子也確實夠壞的，他們作案不在車上，而是蹲在車站，專挑拎著人造革黑包的外地人下手，一來他們對本地扒手防范不足，二來，拎著這種包的多半是各地到上海來公乾的采購員，隨身攜帶不少現金，往往把錢裝在信封裡，信封塞在包夾層中。

　　此時兩人分工合作，一個上去擠住對方，將其注意力從包上引開，另一個則用刮胡子刀片將人造革割開，掏出信封，隨即二人便快速離開車站，往附近的小弄堂一鑽開始分贓，至於順手淘來的單位介紹信之類的則順手往廁所裡一扔。

　　而受害者，往往是在公交車上，或者下車後才發現被盜，這時再去報案，警察也沒法判斷扒手到低是在哪兒出的龍。

　　受害者沒了錢沒了介紹信，欲哭無淚的慘狀，他們卻是不管了。

　　不過多行夜路終遇鬼，今天兩人動手的時候卻失風了，受害者是個老江湖，發現對方擠上來就覺得不對，一低頭髮現自己的包被割了，一隻手正在裡面呢！

　　趕緊一把抓住擠自己的那個，大叫起來，掏包的一看情況不對，抽冷子給了被害者一拳，另一個趁機掙脫，兩人玩命開始跑，受害者在後面窮追不舍。

　　這時候社會風氣不錯，不少年輕小夥子紛紛加入追捕，那個警察也是正好出來辦事，二話不說也開始履行公安職責起來。

　　小偷甲正暗罵今天晦氣，乾活前應該先去靜安寺燒個香，聽到後面一疊聲的“捉牢伊，捉牢伊”，畢竟做賊心虛，想扭頭看看後面到低有多少人，順便看看同夥有沒有跟上，萬一自己僥幸逃脫而同夥被抓的話，他也隻好跑到外地去避避風頭了。

　　結果剛一回頭，就發現情況不對，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隨即眼前一白又是一黑，一個物件瞬間擊中他鼻梁，把他打的仰面朝天一跤，這下把他打懵了，腦子空白一片，剛要爬起來繼續跑的時候就覺得眼睛鼻子又酸又痛……

　　而跑在他後面的同夥，眼看自己搭檔忽然被天外飛仙擊中，摔倒在地，驚恐間沒收住腳步，一腳絆倒在前者身上，摔了個狗吭泥。

　　孫愛國大喜過望之余，也沒顧得上和隨後蜂擁而至的革命群眾一起上前對著地上兩個混蛋一陣拳打腳踢，他得趕緊把球抱在懷裡，打太平拳踢太平腳的事情等會再說。

　　等到他把球夾在咯吱窩，再度去看熱鬧時，只見地上兩個貨，已經鼻青眼腫，滿臉是血，被正義的群眾死死的按在地上，又過了沒幾分鍾，過來一輛三輪摩托車，從上面跳下三個警察，甩著銬子把這倆小子銬上。

　　呵斥了幾句”老實點，別亂動“後，這時他們才向那位同行了解起情況來。

　　到低是警察，對人群掃了眼後，便一指孫愛國，“剛才應該是這個小同志立功，一腳皮球砸到這個冊老的頭上”，說著順手給了那小子一下“我讓你再跑！”

　　隨即把情況大略說明了一遍。

　　那仨警察一聽也樂了，撓撓頭，不知道是該誇孫愛國腳法好，還是該說這倆小子倒霉，都是老警察了，從來見過這路事情。

　　這時一輛藍白色的北京202吉普車閃著警燈停在一邊，兩毛賊被押上了警車，孫愛國抹了汗，把球扔還給原主，而對方也把孫愛國的挎包遞過來。

　　“這位同志，請您跟我們回一下局裡”一個警察臉色有些遲疑的說道。

　　“嗯，?我??”孫愛國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的”

　　見對方神色不甚熱情還隱約帶著幾分警惕，孫愛國明白了，“警察同志，你看我頭上這有條疤，是兩個禮拜前和犯罪分子搏鬥時留下的，就是那個‘祥業裡複印鈔票’的案子，我叫孫愛國就住在祥業裡，在生園食品廠上班，這是我的工作證。”

　　這年頭還沒身份證，唯一能證明身份的法律文件是戶口本，可一般人誰會把這玩意帶在身上?

　　退而求其次，工作證就起到了身份鑒別的作用，這玩意在廠裡的發行也是受到嚴格管控的，為的就是保證其能有效的證明持證人的身份。

　　“哦，哦”那警察面色緩和了許多，待看完他的證件後，面孔上也露出笑容來

　　“今天抓住這兩個貨色，你這一腳立了大功，請您回所裡配合我們做個情況記錄……“

　　“哎，哎，這樣啊，可，我還約了人吃飯呢……”

　　“這個吧，我們盡量快點，您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我們也是要履行手續，您還得幫忙配合一下吧……分局很近，五分鍾就到，那兒也有電話，您可以通知您朋友。”

　　“呃……好吧”對方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孫愛國還能怎麽樣?

　　再說他也確實有點好奇，這分局裡到低是什麽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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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們怎麽來的這麽快?”坐在麵包車裡，孫愛國好奇的問道“總不能都有千裡眼吧”

　　這個時代沒有攝像頭，沒有聯網110，也沒有滿大街的巡警，所以警察趕到犯罪現場往往都會慢了不止一拍，像今天這樣及時倒是非常少見。

　　“那兒有個高懸式交通崗亭，裡面的交通警不光負責指揮交通，裡面有電台對講機，發現特殊情況就直接聯系我們了”警察很耐心的回答道“不過，說起來，你才是千裡眼啊，我聽同事說，那一腳起碼得二十米吧， 哎，要是國家隊有你這樣的，估計就出線了吧……”

　　“說的好，說的好，我這個野路子的。和國家隊肯定不能比，國家隊踢得蠻好的，再多兩個容志行，古廣明，早晚能參加世界杯的。哎，今天我也是運氣好，或者說這兩隻冊老額角頭碰到棺材板”孫愛國摸出煙來，遞給幾個警察。

　　“哎呦，白包牡丹，朋友路道蠻粗啊”警察大多是煙鬼，見到帶著過濾嘴的好煙自然眼睛放光。

　　所謂白包煙是卷煙廠的員工福利，每個季度工廠員工可以用買“飛馬牌”的價格買到一條牡丹，一條紅雙喜，這可是帶過濾嘴的高檔貨！

　　當然為了防止福利擾亂市場，這種香煙的外包裝用的是純白色的包裝紙，以作為和成品的區別。

　　當然對外口徑，這些煙也是殘次品，主要是煙絲烘焙不足，或者庫存時間過長，過濾嘴性能不達標等等……

　　但煙鬼都知道，閉著眼抽，就是正品！

　　“嘿嘿，還可以，有朋友在香煙廠，他不抽就便宜我了，你們要伐?”孫愛國賊眉鼠眼的問道。

　　“小同志啊，你可以的啊，我們是警察啊！你這個屬於投機倒把啊！”

　　“哎，警察叔叔也要抽煙啊，說起來你們人民警察日子也不好過，工資隻有我們工人八折，還沒獎金……”

　　“哎，是啊，我也是插隊回來的，但家裡沒路進不去工廠，在北大荒當過基乾民兵排長，所以就進公安局混口飯，這飯也不好吃啊，還是你們工人舒服，一個月四十一塊塊雷打不動，還有獎金津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