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值感覺自己似是在黑暗中沉淪了千萬年,又似乎隻是一瞬間,又似是乘槎浮於海……四周有暗淡的光,也有嘩啦啦的聲響,還似乎有人在身邊遊動掙扎,但身體極度的飄搖,不能掌控自己。
這讓朱植非常非常的不喜歡,他沒有太強的掌控欲,但也不是個喜歡隨波逐波的人,於是就奮力地抓啊,總算抓住了一隻溫涼的小手,自然就死死地不放,心中一松,意識也跟著模糊。
“哥兒哥兒快醒來,你可快快醒來啊……”
身體被推動了好半天,朱值終於吃力地睜開眼,聽到這麽卷舌口音極重的一句,差點就暈了過去。
“狗兒?不錯!我是一隻單身狗,可也用不著這麽打我臉吧?”
朱值嘴裡迷迷糊糊地嘟嚷了一句,可又感覺不對,這聲音帶著一種老男人做作的哭腔,真是在叫我嗎?朱值忍不住飛快瞟了一眼,就見這老男人長著一幅92版《新龍門客棧》裡那個陰陽怪氣的曹公公的樣子。
我去?怎麽回事,剛才我明明在公司裡辦公桌前,連續熬夜加班至第五天,趕工做財報,順便碼碼字,隻記得睡過去前腦袋有點眩暈,怎麽就纏綿於榻上了。這床榻古色古香,龍鳳紋飾紗帳不時輕輕拂動,榻前朱紅金漆龍紋屏風兩側,雕花精美絕倫的小軒窗緊閉,使得房間內光線有些暗,看就是臥房,絕不是現代化辦公室風格裝飾的樣子。
還有這房間整個的偶爾微微晃動,外面有風浪聲和一些水鳥的叫聲,似乎是在船上。可還沒來得及多打量幾眼,一陣惡心反胃的感覺襲來,喉嚨嘔嘔作響,朱值忍不住抬起頭,“哇”地一聲,口鼻中狂噴出一大口清亮又冰涼涼的酸水。
就見眼前黃光一閃,一隻鋥亮的銅盆閃電般出現在眼前,以朱值吃驚般的速度將那一口酸水給接住了,於是他放心地大吐特吐,吐出的水胃液的濃度更高也就越來越酸,還有了溫度。
直到吐不出水,嘴角也拉出長長的絲線,他就一臉懵然的發現,銅盆裡有幾根綠色的水草,還有兩隻微微發紅的小蝦在無力地微微抽動,一條小魚卻翻起了白。
“唉喲……瞧這蝦兒魚兒都還是活的也,植哥兒仁義不忍殺生,猴兒你還不拿下去放生了,可做得乾淨些……”
原來是稱為“哥兒”,做作老男人又是一聲喊,語氣帶著討喜安撫,似乎很擔心朱值立馬跳起來發怒,而後半句似乎是在暗示什麽。
朱值看著跪在榻前高舉銅盆的黑帽青袍身影遮著臉飛快退去,盡管還有些懵,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卻有些不順氣,猛咳嗽“呸呸”了幾聲。老男人也就順勢坐了過來,卻又謙卑適當地保持一種距離,伸手替他捶了捶背,撫了撫身前,朱值總算感覺好受一些。
“植哥兒你放心好了,你一落水猴兒和田七也就跳下去把您救起,沒喝著多少水,運河溝通這湖裡的水是活水,輕易也不會染病。那倆小的也順手撈起兩個小賊,還是倆個小女賊呢,老奴也沒辦法做主,正讓田七在艙底盯著呢。隻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和兗州府的人在等著,哥兒總要見上一見才好。”
朱值腦海中各種畫面光影迅速閃過,發了好一陣呆總算明白過來,就見眼前是一個年約五十,兩鬢染霜,骨高聳,眼窩微陷,雙目卻賊亮有神的死太監。
想起來了!還好……沒有穿到電影的世界裡,這死太監不姓曹,自然也當不起公公的敬稱,而是叫喬玄儉,明初的宦官地位不高,
難怪他一幅討好的樣子。自己現在莫明其妙地成了朱元璋的十五子遼王朱植,這下好了,從此解放,再也不用加班,再也不用做碼農啦! 不過最讓朱植欣喜的是,明初的藩王可真是威風到不行,遼王封地在遼西廣寧,也就是現今北鎮,兵權在手掌有王府指揮使司四衛兵力,另加兩個王府圍子手千戶所,還有左右長史司文官掌雜務,歲支祿米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錦、絲綢、紗羅、絹、冬夏布、棉鹽茶、馬匹草料等數額非常寵大,朱植想起來都幸福得要暈過去。
一……二……三……系統開啟!等了N多秒,可是大腦裡並沒有什麽反應,這是怎麽回事?福利呢?朱植鬱悶得不行,曾經作為碼農,看過無數的主角擁有各種神級系統,可輪到自己了竟然沒有了。
“哥兒哥兒!天色將晚了,若貴體無恙可得快一點,王府圍子手可也攔不住他們多久,否則拖延半刻讓他們報上去了,皇爺大怒怪罪下來,奴婢可是死罪的呀!”
朱植一聽佯作大怒,赫然就掀開錦被翻身坐起,不耐煩斥道:“行了!去吧去吧!竟有人辦案辦到本王的船隊中來了,真是豈有此理?本王倒是好奇得很,昨天武定侯的船隊過去,地方官府應該得到消息才是,這才多久?叫他們進來!”
“理是這個理,可錦衣衛和官府辦案哪顧得上這些,頂多算衝撞王駕,但王爺你剛才真不該上岸呀!一個正七品錦衣衛總旗雖然地位不高,但他們可不管這些,一旦抓住這個把柄,皇爺可真得下旨降罪。”喬玄儉一聽,立即躬身退步榻前,一本正經地說。
“有……有這麽嚴重?”朱植一副慌了神的樣子,但心中明白喬玄儉說的不錯。要知道老朱是非常嚴厲的,藩王就藩,雖沒規定不許沿途閑逛,但也不允許隨便結交官府,甚至卷入案件。
這種事秦王、魯王都曾被處罰過,輕則罰俸減少歲祿,重則削去護衛。而且據朱植所知,遼東都司兵員和人口本就不多,又處關外之地,並不算太平無事,如果被削去歲祿和護衛,王府也建不起來,隻能像原本的遼王一樣被迫移藩江陵,做光杆王爺,宅在遼王府的精神監獄中看四哥朱棣揮斥方遒,哭求增加歲祿。
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可到時建文要削藩,朱棣要靖難,自己又該怎麽辦?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將他們統統拍死,然後自己來做皇帝?這不只是地獄級的難度,而是自己作死!
大明如今的攘夷塞王之中,燕王朱棣的威望最高,關外從宣府到遼東的邊防都是燕王府在一手主導,寧、遼二王封地雖在其側冀,卻毫無根基,而且太年輕,沒什麽軍功建樹,恐怕隻能仰其鼻息。
可打不過,跑路還是沒有問題吧,以後該轉移到何處立足呢?朝鮮與倭國之間倒是有個對馬島、耽羅島,但都太小了,做海上中轉站還行。南方大、小琉球也隻能是據點,呂宋、瓜哇也還是太近,該死的鄭和都去過了啊!
等等!瓜哇以南不是還有澳洲嗎?島嶼夠大足以種田、殖民、做海貿開國當土皇帝,雖然熱了點,可是每天一出門就能看到各種大胸大屁股的美女啊,而且還可以帶她們到海邊浪裡個浪,又不用擔心腐儒們指手劃腳說非禮匆視啥的,想想都爽得不行!
鄭和又怎麽樣?就算找到也是多年後的事,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與他周旋,這真是不二選擇啊!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打造一支無敵海軍,到時怎樣把遼東那些軍戶們給整船整船的哄騙走了。
朱植打定主意,頓時精神一振,很想去找自己的王妃來談談人生理想,可惜王妃和便宜丈人武定侯郭英在前面先走了,這不……沒人撐腰,麻煩就找上門了。
現在是洪武二十六年春三月,這裡是南直隸與山東交界處的運河微山湖段,也就是在半個時辰前,日近黃昏,朱植就藩途經於此泊船休整,換乘小艇打算上岸去魯橋鎮碼頭逛逛時,斜刺裡一艘七八人劃漿的小艇飛速衝撞過來,於是兩條小艇都側翻在湖中水道。
朱植並不識水性,落水後胡亂撲騰,抓住了一隻禦姐和一枚蘿莉,與那對母女抓住手連成一串,被伴當小宦官候二和田七順帶拖上官船。那一船另幾人水性都很好,想要搭救但被王府護衛圍子手跳水包圍迫近便返身游水欲逃,結果被緊追而來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和兗州府的皂衣官差乘船攔截抓獲。
而王府兩千余圍子手皆是身經戰陣的軍士,見勢便率船隊包抄而上,將這群人全部包圍,局面算是暫時被控制,卻不知後面還有沒有人,否則事情鬧大了被參奏可就失了先手。
喬玄儉一邊連聲催促,一邊忙不迭找來衣袍靴帽,侍候朱值更衣。又端過旁邊擺放的一銅盆清水,服侍朱植洗把臉,再熟練地把他拉扯到朱紅雕花方桌梳妝台前,拿起一隻白玉梳就開始劃拉,顯是以前常做這種事。
昏黃的銅鏡中是一張微黑的方臉,上唇下頜蓄著濃密的微短軟須,束發插簪,戴上烏紗折上巾,被拉平整過的緋色團龍紋圓領長袍,玉帶黑靴,倒也威儀不凡。
這一連串的事情有點凌亂,朱植剛剛把記憶中的事消化完全,還沒想好怎麽應對,喬玄儉卻猶豫道:“要不哥兒少待,老奴出去看看他們訊問得如何了。”
“不必了!本王被救起也有半個時辰了吧,快帶本王去看看!”
朱植直覺,事情似乎沒那麽單純,若是以前的遼王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做什麽,說不定就乍乍乎乎地衝出去,直接去斥問錦衣衛和兗州官府的人,或者讓這喬玄儉去。但這喬玄儉因為是母妃宮裡調出來的人,平時辦事老成持重,太過小心冀冀,就是說主意有點多,十六歲的遼王殿下,威望還不足以讓他俯首貼耳,往往先把事情做了才上報。
這樣可不行,從現在起,朱值就是朱植,我就是遼王,與過去那家夥沒啥關系了,必須轉變適應新的身份,遇事得自行決定,否則鐵定被這些家夥給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