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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明同行》第一百二十八章 此處道不行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朱植站在東配殿廊簷護欄前,伸手接著房簷流下的水珠,口裡不覺低聲呢喃著,深刻地體會到了詞人寫出這首詞時,那淡淡愁緒與興味索然、迷離惝恍的淒清。

 王府的公務有左右長史及八所統管,需要報給朱植親自簽押用印的不多,沒什麽大事時他其實很清閑,於是在書房裡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心緒也變得很低沉。

 “這首秦觀的詞不錯,學生還以為殿下終日乾乾,不想也有這觸影傷懷的時候。”薛整曬笑一聲,忽然從配殿台基下轉了出來,靠牆小心移步到台階處,生怕打濕了布鞋,卻還是被屋簷流淌直下的水簾落地濺濕了一些。

 朱植笑了笑,回道:“人活於世,獨處時更容易被自然環境所影響,而且人的精神、體力、思維也有一個不斷起伏的規律,並不是一成不變,薛先生應該有所體會。”

 “有物渾成,先天地生,可感知而不可見者強名曰道,殿下著相了啊!”薛整搖搖頭啞然失笑,他當然不太明白朱植這話的意思,但也有自己的的理解,不過他可不是來找朱植談玄論道的,隨之臉色一肅,擺出幾分哀傷,乾咳一聲,語氣低沉道:“殿下!學生剛接到一個令人哀痛的消息,就藩於西安府的秦王殿下於上月二十……薨了!”

 朱植一怔道:“什麽?你是說秦王死……哦不!薨了?”

 “殿下請節哀!可先令城內鍾樓鳴鍾致哀,命長史府行文廣寧國,宜素服綴朝三日,書寫悼祭表文遣使赴陝西吊唁出殯。”薛整恭謹肅穆地行禮回道。

 朱植臉色一變,也不由帶上了幾分戚容,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王兄,雖然沒打過交道,對自己的影響也不大,但宗親喪禮的事可含糊不得,便趕緊召來侯二去城內軍衙傳令,自請薛整進書房。

 以薛整之才,寫個令諭悼文當然是一揮而就的事,不過寫完他卻自行拉過椅子上前坐下,也沒告退的意思,臉色複雜地望著朱植,歎了口氣道:“殿下!有些話學生藏在心裡很久了,也不知當不當講,而今秦王病薨,覺得還是該說幾句。”

 “薛先生有話請說,這裡沒旁人也不必避諱什麽。”朱植將令諭用印,吹了吹未乾透的墨跡,隨手放在一旁,也不急著派人送去長史司。

 薛整一雙小眼睛微微眯了眯,又努力睜大了一些,直直地盯著朱植,想從他臉上表情看出他內心的微妙波動,可惜有點失望,咧嘴一笑道:“秦王早前就多有過失,又英年早逝,與懿文太子相繼辭世,晉王在藩多行不法,素不為聖上所喜,恐怕燕王奪嫡之志更盛,而殿下就藩以來政績斐然,底定遼北女真更是拓地數千裡,未償就不能爭上一爭,何必一定要遠避海外?”

 “嘿!難道你真希望本王來一場湯武革命?若本王要爭天下,那爭的可不止是儲位,現有的國策與權力架構分配並不合本王的意,意味著很多利益者要被剔除,要達到這個目標那太累了,弄不好是玩火自焚,不爭也罷!”

 可笑方孝孺那種讀書太多的人還在呼籲什麽恢復周禮和井田製,老朱選擇程朱理學作為道統是看中其中經義禮教所詮釋的一種階層等級秩序,然而天下普遍的讀書人是看中其中的“利”。讀書科舉做官獲得“名”,升官發財做大地主,既得利又掌握“國器”,提升個人地位在前,治國平天下是下一步的事。

 為什麽儒學兼並百家,千年不倒,即算是受到了兩晉南北朝的玄學、關學與心學等儒門分支學派的衝擊,仍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其本質就在這裡。

 看起來心學似乎不利於皇權與士大夫,更利於民,但其實去偽存真,並不矛盾,以心學科舉進入仕途的往往被無端打壓,所以難成氣候,對自己的學也產生懷疑,並不堅定。畢竟大明才開國,沒什麽外在影響,多數人認知不到,時運不濟,穿越者也沒辦法。

 薛整一陣驚奇,默然半晌,幽然歎道:“殿下有此認知是好事,但心學不被仕林認同自有它的道理,按說殿下身為皇室,不應該崇心學,可一心求變,若強行為之確實危險,看來學生也得好好補習一下心學經義,此處道不行,自可移他處,另建一番功業也是千秋佳話。”

 “那王府的一眾文官們,還有勞薛先生多多費心了!”這件事早已確立,盡管薛整已多次提起,其內心也有一定的糾結和抵觸,但朱植不打算半途改變目標。

 想也是知道,這年頭人們對海外的認知是非常有限的,多半都以為海外盡是蠻荒化外之地,即算是薛整這樣的讀書人與外番有一定的接觸和交流,但仍了解不多。

 武將和基層士兵們好說,暫時不告訴他們就是了,但文官士大夫是立國的根本,哪些人可用,哪些不可用,需要薛整與徐元炳去甄別後慢慢調換,讀書太多認死理的不能要,不如用小吏調升,將來也更能接受心學的治國理念。

 “也罷!道不行,乘槎浮於海,倒恰好是聖人之言了!”

 薛整苦笑,又道:“那殿下就要盡快備倭,聖上調燕王西征的用意一方面固然是看中他的用兵才能,又何償不是在扶持寧王、谷王、代王以製衡,但這也給了燕王在西北另立根基的機會,到時其挾勝而歸,恐怕會再起爭端,所以趁這一年半載的時間抓緊擴建水師,說起這個學生想起來一事,在遼陽的鍾繼恩即將辦完差事回京,是不是派人隨其進京奏請增調戰船?”

 “這個可以!反正秦王病薨也是要上奏的……”朱植聞言心中一動,面露若有所思之色沉吟了一會兒,便再與薛整談了談朝鮮與倭國及南洋諸事,目前可行的當然還是以海島為依托建立殖民點和水師駐地,而耽羅、東番就是接下來的重中之重。

 那麽東海大寇陳魁七必須剿滅,到時回京是不是順便就把這事給辦了呢。可也有個問題,要把遼東的水師調到東海只能先由耽羅島去琉球,但戚斌去朝鮮未歸,大家都沒跑過那一條海路,看來可以讓高文泰和僉事劉貞明先南下一趟試試。

 秦王病逝對於遼王府來說不算大事,朱植次日派郭銘、侯二為使去一趟西安,並先給老朱上一道奏章,寬慰一下順便請回京奏事,另派寧庸、丘世明為使立即去遼陽,隨鍾繼恩走金州南下回京,反正調戰船不是一時的事,需要等很久,到時朱植回京就可以直接領走了。接下來幾天,朱植與王妃郭釧服素、齋戒、遙祭三日便罷,畢竟只是服兄喪。

 自就藩以來,朱植老實呆在王府吃喝玩樂的時候並不多,這天一早他在存心殿後寬廣的台基上練劍時,郭釧便特地坐在一旁觀看,兩名隨侍的婢女在旁吃著點心,嘀嘀咕咕說著話她也不接口,就笑笑吟吟地看著朱植那緩慢生硬的舞劍動作。

 九十四劍也稱太白劍,諸皇子未出藩時都曾在宮中習練過,朱植有些印象,除起手十幾招比較熟悉,後面很多忘了,所以練起來也就不是那麽回事,他勉強把全套劍法練完,氣收丹田,還劍入鞘上前遞給一旁的婢女,端起一盞茶一飲而盡。

 “慢點喝……都出汗了!”郭釧起身上前踮起腳尖,以手帕替他擦去臉額微汗,似是自言自語般帶著莫明的意味道:“天氣總算轉晴了!”

 一陣淡淡香味充盈鼻端, 朱植心中訝然,看著近在身前的郭釧那白皙微帶紅暈的臉,晶瑩耳垂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淡淡絨毛也染上了一層光澤,那未戴耳環的小孔便特別顯眼。聽說她平時在王府內的時候,並不愛盛裝打扮的,盡管衣飾什麽的都不少,可回來的這些日子,她每天都把牡丹三挽髻梳得紋絲不亂,淡抹了唇紅,眉也細細地描過。

 於是,朱植心裡微有歉意,溫和笑道:“就藩那年手頭拮據,你的嫁妝被賣了至今也沒補上,以後有空給你挑幾副好的首飾。”

 “殿下你還當真了呀,反正王府也不缺那些,其實……只要殿下在,妾身就感覺很好!”郭釧一楞,退後一步嫣然一笑,娥眉愁緒一下消失,朱唇貝齒更添明豔。

 朱植笑了笑,有點理解她的心情了,王府的宮殿房舍都是按禮儀規製建成,並不講究什麽宜居性,看起來都是漢白玉高高的台基,雕梁畫棟的廊簷大柱,氣勢恢弘,華麗壯觀,可人再多也還是顯得空曠寂廖。

 而王妃要出門也不是抬腿就走的事,最多微服在城內逛逛,若像朱植一樣到處跑怕是要被王府的屬官們規勸,畢竟整個遼東的軍戶家婦人們,都是要以王妃為榜樣恪守婦德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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