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護城河邊彌漫著嫋嫋薄霧,馬車出了城南迎恩門轉而向西,朱植坐在車內饒有興趣向外遠望,只見城西大營有不少早起的民夫進出忙碌,去年遷來的民戶還沒安置完,大部分還在這邊燒磚、采石築城,使得城池周邊有些雜亂。
不過離了城郊就是另一番景色,路旁田野裡的冬小麥長勢喜人,青綠一片令人心曠神怡,路旁一些軍戶人家房前屋後,桃李樹嫩綠枝葉間結出了粉的白的花苞,野蜂早早尋覓而來,嗡嗡叫著卻不得采粉,怏怏盤旋不去。
“雞鳴狗吠,鄉野田園風光真是別有趣味。”郭釧也在另一邊車窗向外觀看,不由感慨了一句,這時轉過身低頭理了理月白色繡紋百褶裙,小巧的緋紅繡花鞋縮進了裙擺,粉色半褙及緋色寬腰的短襖,與頭上牡丹髻綰發的普通金色珠釵,只是尋常士庶妻服飾。
朱植也是一身士子青袍,頭截飄飄巾,不過此時也就是坐在車上看看,沒什麽空閑去田野間閑逛,略略有些遺憾,不由笑道:“是啊!看起來野趣盎然,風景宜人,不過只是你出門得少,在農夫村婦們卻是常見。”
“呵呵……也是!沒邀黛文和小王琦來,你不會覺得我小氣吧?”郭釧回身端端正正地坐著,兩腿並攏了那百褶裙便自然低垂,一條條的褶紋很是美觀,雙手繞著手帕攏在衣袖裡,說話時跟著輕動幾下。
“怎麽會?此時不說她們……”朱植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帶著欣賞在她身上留連,她並不避諱,只是那眼神忽閃著顯得有些納悶,如果是黛文就會喜孜孜地直接問“我今天穿著好看嗎”之類的話,但郭釧不會,她出身勳貴之家,自小家教嚴謹,無論站坐姿勢都講求端莊得體,手總是攏在袖子裡。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減速停下,朱植往外一看,前方不遠處一座紅漆斑駁大柱支撐起雕梁畫棟,頂有流桅飛角的高大門樓聳立在山腳下小路正中,門樓二層歇頂瓦當下黑底金邊的巨大的牌匾上書有“雙龍寺”三個大字。
朱植先跳下馬車,等郭釧出來時將她扶了下來,有些歉意道:“這次去羅羅堡可能會耽擱幾天,待會兒你自己回去。”
“嗯!殿下有自己的事要忙,不用陪著的……”郭釧微笑著應了一聲,在兩名婢女和鄧勉等五十余名侍衛跟隨下向寺院門樓走去,因為那兒過門樓就是上山的路,馬車上不去,只能停在路邊。
朱植也跨上戰馬,帶上田易等百名侍衛輕裝簡從,向南十幾裡轉過一道山梁,就見羊角山下的羊腸河邊有一片佔地十分寵大,外有高牆環繞的大莊院,幾座高聳入雲的大煙囪正冒著灰白的煙霧,這就是高爐冶鐵煉鋼廠與五金鍛造廠,至於采礦與碎石場地,就在莊院後面的羊角山裡。
才到莊院門口,提前接到通知的王雄帶著兩名軍官迎了出來,見禮寒喧幾句,朱植隨王雄到管事衙署,先讓王雄取來人工產量與收支帳本查看,畢竟紙面上的數據結合實情更能直觀了解實際運營情況。
目前采礦場有礦工五千人、碎石場加轉運礦石人工五百人、冶鐵廠一千人、煉鋼廠五百人、五金鍛造廠一千人,護衛及各種雜役管理人手總共九千人,若非早前修建王府的人手補充進來一批,根本沒人工可用的。
要知道河北、山東等地一些私人作坊礦場動不動就有一兩萬人采礦冶鐵,通常一爐一日夜出鐵三四千斤,稅收不過三十分之二,一月也就產鐵十幾萬斤,其效率非常低差。
而朱植的廣寧冶鐵廠優化了工藝,采用了焦炭,如果開足馬力生產,一月的產量估計可達到六十萬斤,這還是保守估算,而且冶煉出的生鐵質量也根本不可相提並論,出爐直接就是精煉生鐵,用來打造兵器和各種鐵器基本夠用。
若鑄炮造槍及一些高質的工具鋼,或用於機械部件什麽的,將生鐵轉到煉鋼廠氧化熔渣精煉就可以了。本來現在冶鐵采用新技術,鐵水出爐時經過一次熔池攪拌就快達到了熟鐵水準,到煉鋼廠再進坩鍋爐或豎爐,熔煉造渣出渣,鋼液攪拌,爐外精煉,如此可得到批量產的低碳鋼。
否則這年頭人們還是用土法鍛打出百煉鋼、或滲炭鋼、灌鋼法、炒鋼法、效率很低的小規模坩鍋鋼等技術,不過就算是這樣已經是領先世界了。
朱植再一看庫存熟鐵與鋼料,頓時嚇了一跳,帳面上的數字達到了驚人的兩百五十多萬斤,相當於一千多噸啊,不禁就問道:“本王記得上報給王府的帳目上,鐵器收入呈下滑之勢,支出也在加大,然而卻積存下這麽多鋼鐵,這是怎麽回事?”
王雄苦笑道:“主要是末將與李千戶在試著鑄炮浪費了不少鐵料和人力,另外船廠那邊訂購了一大批鉚釘、錘刀等各種工具,還有煉油廠、日用洗滌廠、魚肉食品加工廠這些訂購的油桶、小鐵盒、燈具配件什麽的,根本就忙不過來。犁鋤耙耬鐮鋸鍬、鍋鏟菜刀剪子啥的,現在就只能減少人工來鍛造了。”
“好吧!還是人力不足,看來五金鍛造廠也要擴大規模了!”朱植點了點頭,當即就決定將這個再改組一下,想了一下便道:“那這樣吧!你再從築城的民戶中招募一些人手進來,將鍛造廠分為農具鐵器鍛造、五金配件加工兩個車間,最主要的一點是軍用和民用,怎麽分門別類,你自己再規劃一下。”
王雄有些鬱悶道:“關鍵是現在管事的人手也不夠,末將平時也要管軍務,這邊是鄭同知常駐打理,末將去年出征回來後,一直在帶著一幫工匠鑄炮造槍,李千戶也常在這邊忙活,還兼帶著編練了一個五百人的火器營,卻不知該列入哪一護衛才好。”
朱植頓時來了興趣,可一問王雄,李子明帶著火器營進山裡拉練去了,要下午才能趕回,隻好先看完各項帳目,然後讓王雄帶著在冶煉廠、煉鋼廠、鍛造廠各處都看了看。
而鑄炮造槍的高牆大院坐落在一處隱蔽的山谷深處,位於煉鋼廠羊腸河上遊十余裡三條溪澗匯集的一處瀑布大水潭邊,那水聲轟隆隆直響可遮掩聲音,四周不但有望樓、哨塔及一些明暗哨,而且常有軍戶結隊在附近狩獵或采樵,以防備閑雜人等靠近。
此處地勢不太平坦,佔地七十多畝的大莊院呈狹長狀,北面靠近瀑布的位置高一點,設為水力鍛造和人工鍛打車間;中間是鑄造、銑鏜、刨床、銑床車間,這機床當然是朱植設計,王雄帶工匠們用了很長時間靠手工鍛打組裝出來,隻勉強合用。
不過技術含量最高的炮筒是用模具一次澆鑄成型,然後上機床打磨車銑炮膛,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後裝直筒滑膛炮。而不是碗口銃、盞口炮那樣的瓶形炮身,不但身管短,口徑大,還是前裝的,那其實叫臼炮,多用於攻城。
而進大院正南面部分作為匠戶和守衛士兵的營房,並有倉庫、管事衙署,這邊常駐了一名指揮僉事,名叫馮令明,原是中護衛文廷震的下屬,朱植親自調到左護衛王雄麾下,被派過來負責安全並監造。
馮令明三十多歲,長得身材修長挺拔,與一般軍官不一樣的是膚色白淨,面相清秀儒雅卻不失幹練。朱植與王雄等一行人走進槍炮鑄造莊院的時候,馮令明正從車間出來,一身普通軍服滿是油汙,顯得有點狼狽。
見禮畢,照例是先進衙署看下帳目,這邊有工匠和士兵兩千多人,不說用料的花費,就是糧食與日常開銷也非常大了,加上李子明新組建一個火器營有半年多了,不停地操練,彈藥一直消耗,這都是錢。
“老炒鐵場工坊改建的火藥坊那邊,現在有多少人?”朱植有些擔心,鑄炮造槍這一塊被王雄和李子明把規模搞大了,不分開不行,分開又難保證長期保密,最好還是盡快轉移到海島上去才行。
王雄也有點發愁道:“那邊才百十個人,配藥的地方遠遠隔開了,短時間不會有事,要長期做下去還是得趕緊搬……”
去年王雄從征,朱植與他私下談過這方面的事,所以他知道一些朱植的長遠計劃便如此建議,不過目前朱植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先將此地作為一個試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