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秦二世三年,四月近末。
王離忍受著趙軍襲擾,在曲梁至巨鹿的山澤之間掙扎前行。
彭越咬牙層層設防,連請趙柏遷出巨鹿,退入漳水邊的沙丘行宮。
劉季帶著他的民兵西略進軍,攻昌邑,被更卒打退,返栗縣,遇到陳勝遺將剛武侯來征糧,就殺將奪軍,吞並四千兵卒。
他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百足之秦,死而不僵,各路流散的反秦勢力比秦國的縣尉和更卒好欺負多了……
於是他調整戰略,轉攻高陽。在高陽佔地為王的魏將皇欣與申徒武蒲淚奔投誠,劉季越發壯大。
高陽縣有監門酈食其,師從縱橫,心有大志。他見劉季兵強馬壯,與不思進取的皇欣之輩不同,就自投其門下,要說服在陳留任縣尉的兄長酈商投劉,陳留乃下。
奪下了秦佔的大城,收其軍,取其糧,劉季的底氣一下足了。
他抖著膽去攻啟封,酈食其又說:“願憑三寸不爛之舌,為君侯開道。”
他憑兄長的名聲連夜混進啟封,求見到縣令,鼓動口舌說楚軍悍勇,楚將野蠻,唯劉季忠厚長者。請縣令為百姓計,開城納降,投奔義軍。
縣令一臉意味難明的表情:“食其君,我聽過你……”
酈食其精神一震:“上令亦知曉我名?”
那縣令點了點頭:“坊間傳揚,食其為陳留尉弟,學縱橫,飽詩書,才甚其兄遠矣。我今日幸見,確合盛名。”
酈食其難免自得:“上令,不知開城之事……”
“我尚有一事不明,食其可願為我解惑?”縣令突然問。
酈食其噎了一下:“上令且言……”
“雍王與武安君在塞上開學宮,廣納天下才高士子,縱橫得重,與兵家共成一院,不知食其為何不去?是未受請邀?還是不願埋首書卷?”
“不……不曾受邀……”
縣令點點頭:“食其可知學院為何不邀?”
酈食其紅著臉:“或不聞我名……”
縣令失笑搖頭:“非也,非也,我聽聞學院用人皆以士林自請,食其於士林有望,如何能滄海遺珠?”
“那是為何?”
“因為呐……”縣令砸吧了一下嘴,“縱橫者,話術雖重,也得知天時人世,方可說人。食其,你說楚人要屠城?放十數年前或有可能,可這天下已亂了兩載,你可曾聞何城被屠了?”
“呃……”
“你或是根本就沒掃聽過天下之變吧?”縣令站起身,拍了拍酈食其的肩,語重心長,“天下軍民皆賴雍境之產,然雍商有言二不賈,閉塞商路者不賈,屠城害民者不賈。劉季要屠城?屠啊!我李並等他屠城,看三月半載之後,他究竟是餓死,還是為天下惡,被唾棄而死!”
酈食其愣愣看著縣令。
縣令李並冷笑一聲:“你或要說,劉季不敢屠城,卻可夷我老幼全族。我再與你說一事,我出身隴西李氏,雖庶出不才,卻也是大雍國尉之侄,相國武安君遠親。我至今不曾有幸與武安君面,然鎮南將軍信,大雍駙馬左車皆我至交!我立於此,劉季敢殺否?”
酈食其失魂落魄出了啟封,回到軍中,劉季問成敗。食其思及李並之辱,羞惱難忍,請劉季攻殺並!
張良笑對蕭何說:“若我所料不差,食其當是以屠城威嚇,結果反受了羞辱。”
蕭何諫劉季:“君侯,今天下亂,卻不致大亂。諸強皆有求於雍商,則害民不可為,但征糧掠搶,殺官奪倉亦有。君舉義旗,正也,可以秋毫無犯宣天下,則劍戈所至,民心所向。”
劉季覺得自己在聽天書……
秋毫無犯,他造什麽反,養什麽軍?還民心所向……軍心離散還差不多!
拒納其言,攻啟封,敗,退至白馬,又遇到為章邯征糧的楊熊所部,又敗。
他灰頭土臉竄向潁川郡,抵近韓土,張良終於等到了為公子信謀事的機會,帶著公子信請平韓國,劉季大喜允之。
張良遂與公子信攻韓。
憑著二人在韓國的威望,各城各軍望風而降,橫陽君出逃,墜山而死,劉季兵馬擴至六萬,兵精良足,再戰楊熊。
楊熊兵少,不敵,孤身逃回鹹陽,被趙高斬首。
一夜之間,劉季氣候大成,轉戰陳縣,侵攻南陽,第一次對鹹陽產生了切實的威脅。
但天下的焦點依舊聚集在趙,在邯鄲至巨鹿這片匯聚各方兵力六七十萬的方寸之地。
宋義出了一手昏招。
他駐兵在安陽,一邊等著趙柏敗亡,一邊心心念念,忘不了合縱能帶給楚王的好處。
他思前想後,秘奏熊心,決定派其子宋襄出使齊國,再說田榮。
宋義為此準備了說辭,三句話不離先錢後貨,也就是請田榮先出兵,待攻滅了章邯,他再把三個姓田的人頭給齊國送去。
而為了讓齊國看到大楚對這次出使的重視,他還撇開父子身份,以楚上將軍的名義在大河畔宴送田襄,以壯行色。
他做得太招搖了……
那時候,趙國之境幾經搜刮,赤地千裡。安陽附近別說無糧,連人都快沒有了……
楚軍無法在趙地就食,一應輜重全賴楚國輸送,士卒們饑一頓,飽一頓,難得飽食。
一邊吃不飽飯,一邊還要給宴會站崗,做宋義父子歡送使節的背景板,士卒們心裡的怨言可想而知。
項籍突然開了竅,覺得軍心可用,就對左右說:“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而其飲酒高會!此不恤士卒而徇其私也,非社稷之臣。”
很快,這句話就傳遍了楚營。
第二天清晨,項籍以請奏之名闖進宋義帥帳,也不管這上將軍醒沒醒酒,一抬手就把他腦袋擰了下來。
項籍提著血淋淋的腦袋,夜叉般召集諸將, 說:“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
眾將拜服,共遵項籍為假上將軍。
項籍終於奪回軍權,決議揮軍疾進,與彭越策應,夾擊王離。
范增忙勸說:“將軍殺宋義,無令也。宜諸宋襄,死無對證。”
項籍一聽覺得有理,當即命龍且引精騎疾追,在齊境追上宋襄的使團,趁其不備把使團上下殺了個乾淨。
范增出了第二條策:“將軍假令,名不正。且以宋義謀逆報王,王必封。”
項籍覺得,范增果然深謀,趕緊照做。為了增加可信度,還讓信使帶上了宋義父子的人頭。
可是……宋義出使的事熊心全程都是知道的,包括宋心的想法,思量,還有忠誠……
熊心抱著宋義的頭險些哭死過去。
哭完了,他梳洗整齊,不僅加封項籍為楚上將軍,統領北進兵馬,還順手停掉了輜重的供給,要求項籍就食於敵。
消息傳回,項籍對熊心越發憎惡,但又不得發作。
這時范增獻了第三策。
“趙地赤貧,了無人煙,無糧則酣戰不可為。可渡河,以東郡就食,據平原津複渡決勝。”
項籍從其策,連夜回師,沿河南橫掃東郡,將濮陽、聊城一線劫掠一空,這才過河,直穿東武、厝縣,疾趨往漳水之畔,沙丘行宮。
三年前始皇帝身死之處,三年後秦楚趙決勝之所……大戰,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