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府宣布“戒嚴”以後,水池的改建工程便進入到有條不紊的節奏當中,穩步推進,急趨向前。
泰的工作組當先傳來捷報,他們在二十一日夜間烘烤出第一塊符合標準色狀的池岸泥板,正式宣布攻克攤塗難題。
李恪領著才被拒絕“出境”的旦連夜組織了驗收。
首先是效率與成功率實驗,他命泰在半個時辰製出五平方步大小的標準泥板,泰僅用時七分,提前了將近十八分鍾,圓滿交割。
接著便是破壞性實驗,以鋸、錘對板面進行分割錘擊,結果附泥堅實,少有脫落,只是分割的難度略大,頗費鋸刃。
泥板被一分為五,其中三塊在東院掘土,埋入土中進行觀感實驗,結果無論是淺埋、深埋還是完全沒入,泥板色狀都能與庭院地面達成契合,若非事先得知,委實真偽難辨。
另兩塊以部分浸水和完全浸水的狀態進行了防水性實驗,一夜之後撬除泥殼,內裡木料乾燥,水質清透,沒有明顯的溶泥與滲水現象。
如此四輪實驗下來,李恪滿心歡喜地給泰的工作評了甲等最優,令其與儒的木料加工小組合作,正式開始對完成加工的板材進行泥封。
木建一側如火如荼,土建一側也不甘示弱。
由養所負責的排水支道在二十二日日中報告通渠啟用,並當著李恪的面將卡口掘通。
湧泉池水在李恪眼前流入曲道,順著坎堤泊泊匯入下水當中,李恪深吸一口氣,曉令各組調整重心,開始對水池進行分割。
辛府的清池是活水,有泉眼日夜出水,水深丈余,基本不可能在水中施工,所以分割水池的工作被李恪細分出多個步驟,以由養小組為主,三個墨者小組合作完成。
他們最先要做的是封閉主下水口與搭建一座足夠結實的跨池便橋。
為了清減無意義的勞力支出,節約工程時間,更為了減少西院地面的掘土痕跡,盡可能保留地面原貌,李恪在整個工程中基本放棄了傳統的土建模式,大量套用工業模型製造中的拚接技巧。
譬如封堵水池主下水,他就沒有采用大秦最常見的版築和填塞式封堵法,而是像搭一座巨型樂高似地,在下水口兩側打入攤塗過的條狀卯槽,於其間嵌入木板,組合出形似水壩的活動封口。
對馬蹄池和矩池的分割也是同理,他們用麻繩交叉的方式定位出矩池支點,在池心打入卯條,並嵌上泥板,以此構成兩池分界。也正是為了在池心打入卯條,才有了對跨池便橋的需求。
跨池便橋製作簡單,本體是吊橋設計,在南北兩岸各設立柱四根,矩形排布,以絞盤、繩索提拉兩塊橋面,合則成橋,分則貼柱。橋體穩固,踏如實地。
這部分工程完工以後,便橋將被拆除,而四根立柱則作為龍門吊的支架保留,可能會在清池之上佇立很長時間……
數十人工合力而為,區區兩日便完成了分割工作,厚實的泥板立於水中,其高超出池面三尺,這也是設定當中馬蹄池的最終標高。
眼見著奴隸們喊著號子將便橋拆除,將繩索解套,李恪第一次對十一月前交付水池有了必成的信心。
他緩緩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擺在由養肩上,輕聲說:“由養君,今日十月廿四,還有六日便是月末。自今日起,泰君與儒君不會再有人力助你,你要自行調撥人力,在四日內排空矩池、清理淤泥,還要加高馬蹄池,固築池岸。最後兩日,
所有人力皆要用在吊裝,工時依舊緊張,切記不可耽擱。” 由養抱拳慨然:“請先生放心!若不能按期完工,由養必屠盡奴人,自刎池前!”
李恪被嚇了一大跳:“那個……努力便好,區區一座水池,沒必要賭生咒死的……”
由養根本不聽人話,悶著聲一記長揖,抬起頭來,凶神惡煞掃視眾奴:“先生神跡,你等也瞧見了!我在先生面前立了軍令,四日完工!到時若是稍有遷延,先生饒得你等,我手中孟勝之劍,卻饒不得你等!”
隨著他一聲大喝,水池兩岸十幾個奴隸嘩啦啦跪了一片,口中顫顫,高聲齊呼:“仆等必日夜趕工,煩請主家寬宥!”
由養面色如鐵,聲音似刀:“今日起不再鞭笞,凡偷奸者,四日後血祭龍門!”
“唯!”
李恪實在受不了這種動不動就喊殺的狀態,他尷尬地打了個哈哈:“由養君,你且忙著。又到了上藥之時,我先回屋一趟,一會兒再見……”
說完,他對一旁的旦使了個眼色,落荒而逃。
兩人快步進到屋內,李恪仍是心有余悸:“這由養太嚇人了,喊打喊殺,勸都勸不住……”
旦在旁笑得擠眉弄眼:“前兩日不是聽他們說了嘛,墨劍有三,慎子、孟勝、果姑,慎子之劍堂皇大氣,大巧不工,果姑之劍輕靈果決,詭詐多變,而由養君所習的孟勝之劍,講的就是一往無前,暴烈凶悍。他學藝精深,這才會脾氣火爆,你又何須見怪?”
“不是見怪……技術工作者啊!技術宅啊!木訥一點多好!”
旦一臉嫌棄地看著李恪, 嘟囔說道:“少拿那些個怪誕詞語搪塞我,我聽不懂!”
李恪忍不住翻起白眼:“莫要在意這些細節好不好!速來為我上藥,這傷好得如此之慢,也不知還要幾日才能好些……”
……
兩人打打鬧鬧,臥炕上藥,而就在一牆之隔的西院正堂,水車組駐留之所,辛凌且憑窗欄,正沉默地看著院外熱火朝天的施工景象。
身後有人回報:“假钜子,支架成矣,只等由養清出矩池,便可以先行架設。”
辛凌冷冷地掃過視線,問:“水輪如何?”
“水輪……我等對圖板中的空軸設計尚有爭論,至今未曾開始製作……依我之見,可否請恪君過來,稍加講解,我等知其所以,也不至出了偏差……”
“四日。”辛凌輕聲打斷道,“由養有四日軍令,你等一同。”
“不是尚有六日……”
“圖板清晰可辨,四日足夠。”她又把視線扭回窗外,再也不看手下墨者,“墨家之人不明圖板,還需仰仗外人解惑。既如此,苟活何用?”
“假钜子,此事如何能拿來鬥氣……”
“可要見得钜子令?”
墨者不說話了。墨家組織嚴密,钜子令的公用形同聖旨,掌有墨者生殺大全,除非……他們退出墨家。
辛凌自然是請得動钜子令的,也就是說,她的主意已決,再無轉寰余地。
幾位墨者互看一眼,眼神之中皆是無奈,他們一道站起來,對著辛凌的背影拱手長揖,口中唱道:“遵假钜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