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火辣辣的痛……
匈奴衣著慣不著甲,李恪雖建議過讓呂丁將甲穿在皮襖下面,但為了保證偽裝不露馬腳,呂丁最後還是選擇不穿。
而這麽做的結果,便是卓拔一劍,呂丁重傷。
他無力地趴伏在地上,余光所見俱是馬蹄,耳中聽聞全是驚呼。
驚呼當中,還有卓拔嘶啞的吼聲:“說!是何人令你假扮洛塔麾下,洛塔……又如何了!”
呂丁無力地笑了起來。
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用力,雙肩聳動,以至於背上的傷口不斷擠出新鮮血漿,把半件皮襖都染得通紅。
“敢問我是何處露了馬腳?”他突然用雅音問話。
卓拔的眉頭皺成川字。
呂丁用盡全力翻過身,坐直,昂首,又用匈奴語重問一次:“我是問,我在什麽地方露了馬腳?”
“此處山脊!”卓拔指著四周算不上陡峭的山坡,“此地雖有坡,坡卻不陡,洛塔的騎士常年遊蕩在喬巴山的余脈,走慣了起伏,你若是他的騎士,昨夜必定不會沿大道走,而是會跨過重丘,疾奔向南……”
“就是因為這個?”呂丁難以置信地苦笑兩聲,“我或是馬力不濟,無力登山呢?”
“所以我又做了試探。”卓拔冷笑說道,“洛塔的人喜歡喊我老羊,你喊族長;洛塔的人都是馬匪,你少有力氣;洛塔要殺我,要搶奪族長之位的消息隻瞞了牧民,你卻以為我與他父慈子孝……有這三點,足夠了。”
“原來……”呂丁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父子竟是仇敵……”
卓拔哈哈大笑,提著劍,驅馬靠近到呂丁身邊:“你是個英勇的秦人,死前,可有遺言?”
呂丁搖著頭,從右手袖口抽出一根金屬鏈子:“此物是我族傳家之物……”
“嗯?”
“待我死後,麻煩族長遣人將此物送去濮陽,尋到呂氏祠堂,供起來……”
卓拔冷笑著用劍挑起鏈子,呂丁看起來似是不舍,一雙手隨著鏈子抬高,直到再也夠不著,最終僵在半空。
“確實是精巧的鏈子,你的遺言,便是如此?”
“不止如此……”
“不止?”
“不止。”呂丁斬釘截鐵道,“我呂丁一世行商,卻不想晚來榮耀,不止做了呂氏家老,臨死之時,還能如武將般通名報姓。”
他深吸一口氣,舉著手,看著卓拔。
“我乃……雁門郡簪梟恪君麾下,濮陽薑姓呂氏丁也,家祖不韋,秦之相國!”
“祖宗在上,後嗣無用不敢空手魂歸,特為家祖獻上一物,請入宗祠……”
呂丁瞪大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聲。
與聲音一道行動的還有他的雙手,右臂舉,左臂摁!
“匈奴賊子,死來!”
藏在窄袖下的飛蝗被激發,衝著卓拔射出第一枚尖錐!
手弩激發,自帶嘯音,一離弦就發出尖銳的鳴叫。它帶著長長的、豔紅色的飄帶,在空中劃過一道直線,間不容發,直接鑽進卓拔懷中,
卓拔從馬上飛了起來,四肢擺直,斜墜身前,胸膛糜爛,血肉模糊。
他的臉上還殘留著殘忍與疑惑,但整個人卻被一根細細的紅色綢帶推了起來,倒飛出一丈多遠。
綢帶如有靈般刺入他的胸口,越陷越深,越鑽越緊,血霧纏繞在舞動的紅綢周邊,就像是陽光下,虹霞暈染的光芒。
只聽撲的一聲,紅綢穿透了卓拔的身軀,留下拳頭大小的孔洞,就如被莫名的力量一擊而穿!
巨量的鮮血噴灑而出,老邁的軀殼摔在地上,戈蘭部的族長死得毫無征兆,
甚至臨死也沒能發出一聲慘叫!噤若寒蟬……
上千人的軍隊,上千雙驚恐的眼睛注視著呂丁。他們抽出利劍,憤怒,驚恐,眼看著呂丁一臉傲然,緩緩將手臂抬高,抬直。
“我乃!”
呂丁狂笑著,將手臂抬得筆直。
他聲若雷震,氣如鴻鍾,面色因為失血隱隱發白,虯結肮髒的胡須後面,那雙明目燦若星辰!
“我乃雁門民軍,恪君麾下!你等……皆死於此!”
匈奴們憤怒了,怒意掩蓋驚惶,怒意遮住怯懦,他們紛紛揚劍,朝著呂丁沒頭沒腦地劈砍下來。
血花飛濺,笑如瘋顛。
他們依舊是恐懼的,因為誰也不知道呂丁到底要幹什麽……
卓拔在眾目睽睽之下飛起來,胸膛那個恐怖的大洞早成了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在他們心中,只有魔鬼的巫術才有這般威勢!
呂丁必然是魔鬼的信徒,他們只有殺了呂丁,才能製止他施放更強的巫術!
但是利刃加身,血濺三尺,呂丁卻就是不死,就是不動!
難道這也是巫術麽?
無數道利刃當中,呂丁壓下機簧,纏緊了紅綢的梭型弩矢衝天而起。
它撕開空氣,竄上雲霄,所過之處只剩下一聲刺耳的尖鳴。
紅綢散開了,打著卷,散成長長的梭尾,迎著風招搖過世,讓方圓數裡都能見到它搖曳的身姿。
觀天的親衛連滾帶爬地從坡上飛奔到李恪身邊。
他氣息難平,說話的聲音忽高忽低,就像隨時都會斷氣那般。
他說:“先生!紅……紅綢!”
李恪抬起頭,順著親衛的手看向天邊。
一方小小的紅綢在半空招展,那鬼祟的舞姿,就像是呂丁在篝火畔為大家表演匈奴的戰舞,不倫不類,直叫人忍俊不禁。
李恪微微一笑,輕聲囑咐:“擂鼓,進兵。”
“擂鼓!進兵!”
“擂鼓!進兵!”
隆隆的鼓聲在丘陰響起, 一道,兩道……不多時,足有四道戰鼓擂響,分布在縣道的四角,悶雷般的鼓聲瞬間便籠罩整個美人丘陵!
有民軍順著鼓點攀上山脊,人數越來越多,位置就在戈蘭部停駐左近,第一道急彎與第二道緩彎正中的窄路兩翼。
旦俯視著腳下慌亂的匈奴大軍,冷笑著啐了一口:“不成想,呂丁誘敵居然這般恰到好處。牽出馬來,依計行事。此戰匈奴頗多,做得好,人人封爵!”
“嗨!”
數十匹馬隨著旦的號令被牽了出來,都是自匈奴手中繳來的戰馬,只是如今馬上沒有騎士,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柴架和秸稈,擺成架子支在馬匹身後。
舉火的民軍麻溜地點燃柴架,浸透桐油的木杆騰一聲燃起烈焰。
大團的火焰炙烤著馬臀,隻一瞬間,便讓可憐的馬兒皮肉焦糊。
疼痛,驚嚇……馬匹受驚了,順著山坡奔騰向下,讓忙於整軍仰攻的匈奴騎士魂飛魄散!
漫山的戰馬奔襲而下。
馬的身後燃著烈焰,馬的胸腹捆扎繩索,拉直的繩索之間吊著粗大的木樁,形成上下兩道奪命的長陣。
這長陣足有兩裡之長,自緩丘兩翼對向俯衝,在戰場的中點,殺入到匈奴密集的陣勢當中!
戈蘭部族,人仰馬翻!
第一批反擊之軍立時瓦解,第二批仰攻之士短時之中根本無法在血火和哀嚎中組織起來。
就在這時,秦軍動了!
“架盾!起陣!”
“以什為列,散陣侵攻!”
“先生有令,箭矛不竭,下山!”
“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