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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钜子》第496章 孛星出於西
夜。

 大大的篝火堆燒得正旺,發著劈劈啪啪的雜響,映得四周夜色一片橘黃。

 李恪懶洋洋坐在篝火邊,叼著稂莠,滿臉苦惱。

 他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

 隨著直道正式開建,真正的墨家歸秦終於踏出了極重要的一步。

 人員,物料正沿著大秦蛛網般的道路體系奔赴標段,此後就是事務性的問題。

 他多關注些,標段的進度肯定快些,他撒手不管,直道也不至於就修建不成。

 墨家歸秦之計有如登山攀嶺,李恪現在的狀態好比才攀上一級台階,又距離下一級台階尚遠,難免會心生懈怠。

 前段時間太累了……

 非法,非儒,平陽周,掌直道,雖不見刀光劍影,其中算計、糾葛卻毫不亞於連場的大戰。

 結果事情做定了,位置坐穩了,李恪才想休息一下,張遷又來了……

 李恪決定要躲個清靜。

 可待車馬行出總指,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無處可去……

 陽周雖近,他去會影響田榮立威,於後不利。

 李泊雖親,但眼下正是上計當口,膚施那裡全是折騰。

 鹹陽……

 鹹陽是權勢之地,在那兒有無數人等著害他,也有無數人等著被他害,不是真有需求,他吃飽了撐的才去那種地方找刺激。

 思來想去,他決定回獏川。一年不曾見著家人,這個念頭一旦起來,就再也遏製不住。

 李恪站起來,剛想宣布接下來的去向,忽見天邊一道亮藍色的閃光!

 巨大的慧星自天際躍入眼簾,出於西方,橫過天穹。

 那顆星辰亮得嚇人,藍白色的慧尾在人的視野裡劃出一道深深的,幽碧的軌跡,久久難消!

 身後似是陳平在喊:“孛星!是孛星!”

 孛星,是古星相中對慧星的稱呼。

 世傳黃帝在阪泉殺了蚩尤,為了震懾群雄,便將蚩尤斷首剖皮挖腹吃肉,還將其首畫成圖,於旗幟上警示世人。世人皆懼,黃帝遂一統天下。

 後來身受戕害的蚩尤上了天,以斷首散發的形象遊蕩於世,現,則攪動天下,天子兵伐。

 《呂氏春秋》中書:有(星)其狀若眾植華以長,黃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就是基於這個傳說。

 天子兵伐,重臣顯貴身死,民失其所。在古時的星象觀中,孛星是當之無愧的災厄之星。

 晏子諫齊王,說“君若不改,孛星將出,彗星何懼乎……”

 主君你若是不修養自己的德行,天下就要大亂了,便是再智慧的人,又能幫到您什麽呢?

 後人就是根據這句話,穿鑿附會地將孛星命名成了慧星,其意大謬。

 李恪見隊伍變得人心惶惶,不由長長歎了口氣,對陳平道:“區區天相而己!平,子不語怪,力,亂,神!”

 陳平紅著臉,訥訥不敢言。

 陸衍苦勸道:“尊上,七年,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星複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九年,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鬥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種種前因皆錄在籍,天道之昭,不可不防啊!”

 李恪故作輕松,不屑一笑:“一顆飄在天上的大冰塊罷了,哪來這許多神奇。”

 “冰?”陸衍與陳平皆不解。

 “墨家已經能製出無雜質的玻璃了。等我得空,給你們做個倍率高些的望鏡,也讓你們看看這天地的真相。”

 孛星遠去,逝於天邊,隊伍的狀態卻並沒有隨之恢復。

 李恪搖了搖頭,突然高聲:“夜行,向樓煩!一路與我跟緊馬車,不到動彈不得,不許稍停!”

 墨衛們下意識拱手應是,才應完,傻眼了。

 夜宿的營地亂了起來,早已把方才的星相拋諸腦後。

 亂糟糟的墨衛當中,陳平與陸衍並立。

 “師哥,在想甚?”

 “君若不改,孛星將出,彗星何懼乎……”

 陳平狡黠一笑:“我早說留在恪君身邊,遠好過高官顯爵,這顆慧星……不錯吧?”

 “莫為耶?或使耶?恪君勝耶?敗耶?君子尋道,死而無悔也!”陸衍重重點了點頭,“師弟,商山數十年之爭,此番怕是該定出輸贏了。”

 “若是生死兩難見,切記得荒塚之前,焚書告予!”

 “師弟亦是如此,切!切!”

 ……

 久違了的獏川城。

 獏川城建在雁門郡樓煩縣,取址在治水彎折的獏川左近,吸納句注鄉八裡民庶成其城郭,方圓三裡。不久前,又在獏川城與臨治亭之間新建一座三裡之郭,專用作工坊集結,稱作恪坊。

 眼下的獏川城其實是這三座連成一線的三裡城郭的總稱,以臨治為市,恪坊為坊,獏川為治,最高行政官員都是獏川城的城主,樓煩縣的縣丞,墨家公輸一脈墨者陳吏,其下各級行政官吏卻相互獨立,互不統屬。

 而陳吏又是樓煩縣令汜囿的直屬下級……

 所以從行政來說,獏川城乃至整個樓煩縣的結構更像是後世發達的城市圈,而不是秦時概念裡,具備相對獨立行政能力的城郭。

 李恪的車馬隊如一個普通商隊般自南門進入恪坊,連新任恪坊亭長的屠厲都沒拜會,就徑直來到墨家直營的工坊,丟下一頭霧水的陸衍與陳平。

 李恪美其名曰,熟悉機關,就得從鑄造備件開始。

 擺脫了隊伍裡唯二的外人,他馬不停蹄自北門而出,不兜不轉,直奔蒼居,不入夜就已經深入恆山,叫開了蒼居的山壁隱門。

 其實他僅僅在蒼居中住了三年,而且三年之中兩年遊學,真正逗留在蒼居的時間不足十二個月。

 可蒼居卻依舊是這大秦之地上唯一能讓他心生留戀的地方,如同故鄉。

 然而故鄉變了……

 學室擴建,雜墨入墨,越來越多的外來人打破了原本安寧祥和的蒼居氛圍。

 到處都是朗朗的讀書聲,就連往昔那些“不知天下何人當國”的質樸谷民們也開始主動接觸起外界的風雲變幻。

 他們依舊把家安在蒼居,因為這裡無租無徭,安逸舒適,可他們的心早已隨著墨家入秦的腳步一道出谷。李恪行在道上,不止一次看到長者打罵稚童,理由多是不在家好好讀書,若是考不上少年營,全家無顏面見列祖列宗。

 李恪真想跳下車去,告訴他們,他們的列祖列宗其實根本就不知道少年營是何物。

 果然哪裡都沒有淨土啊。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爹娘……

 我家就住在媽祖廟的後面,賣著香火的那家小雜貨店……

 假如你先生來自鹿港小鎮,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愛人……

 想當年我離家時她一十八,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卷長發……

 如呢喃似的低吟,李恪第一次在大秦唱起後世的歌,卻沒有讓任何人聽得清爽。

 馬車行遠,家宅,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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