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苦酒裡四十余裡,驛道,荒郊野林。
旦和李恪一前一後立在車前,旦持劍,李恪護車。
兩人當面十四五步的位置,足有五個持械的匪徒,呈扇形,散行慢聚。
李恪有些緊張,手心不住冒汗,哪怕是扶在粗糲的蓑衣上,都感覺有些滑膩。
“旦,我們好像進埋伏了……”
“你說,他們會是田典余派來的嗎?”
李恪搖了搖頭:“像……又不像。”
“你居然不知道?”
“我又不是田典余肚子裡的蛔蟲……”
李恪苦笑一聲,轉過身,從板車邊抽出備好的長鐮,長短雙柄,斜拎手中。因為過分緊張,他握柄的指節發力,隱隱透出青白的顏色。
“你的意思是……我們該抓兩個過來問問。”旦也握緊了劍柄,後撤半步,壓低身形。
“抓?”李恪大驚失色,“二對五哎!你還想抓活的?”
“二對五確實有些難……”旦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看不如這樣……”
“哪樣?”
“你藏好自己,而我……”旦猛地一個健步彈出,“一!”揚劍,轉身,“對!”揮臂,發力,“五!”
一聲音落,旦已然接敵,揮舞短劍勢大力沉,砸在正面賊人架起的斧柄上。
隻聽見哢嚓一聲,斧柄折裂,賊人倒飛,直飛出兩三步,滾瓜葫蘆般撞飛了側後緊隨的同伴。
旦的動作如此之快,李恪還沒來得及憶順他的話,他已經劈飛右一持斧,撞倒右二持刀,站穩腳跟,旋扭急衝,如炮彈出膛般扎進左側戰團。
就在他奔跑之中,那落在最後,手持獵弓的賊人正射出第一枚箭。
狼牙箭嗚咽飛至,被旦側身輕巧躲開,行進速度半點不減,轉眼已經殺到左翼,揚起短劍對著左二持劍高高躍起。
左二賊人是掌劍的,他雙手橫握劍柄,用盡全身力氣架劍來擋,金鐵交擊咣啷一聲巨響,在場眾人隻感到耳膜一陣刺疼,那賊人登時跪倒!
旦的戰鬥力……
李恪張著嘴站在那兒,險些就抓不住鐮刀的握柄。
持劍搏殺的旦渾身肆溢著絕世的戰意,尚有些稚嫩的臉龐因為過度用力扭曲。他隻憑借一己之力便壓製了五個對手,兩個照面之間,一飛,一倒,一跪!
那跪的高舉雙臂口角溢血,那倒的掙扎翻滾正要爬起,那飛的早就落了地,只是如今聲息全無躺在地上,許久了仍舊是一動不動!
李恪看到墜後的弓手從箭囊中抽出第二枚箭,張弓拉弦,忍不住大喊提醒:“旦,小心箭!”
說時遲那時快,狼牙長箭嗖一聲飛出,眨眼的功夫已經湊近了旦的腰眼。
旦猛一聲大喝,推開當面強自擰腰,電光火石間側身避過。
狼牙箭鋒利的箭簇擦過皮甲,呲一聲擦出長長一條的白印。
旦也不是全然被動,擰腰之時,手上短劍立時脫手飛出,如黑光掠空,徑直扎穿了弓手胸膛。
那弓手瞪大了雙眼趔趄後退,隻兩步,口鼻溢血,仰面躺倒。
然而沒了劍的旦損失同樣慘重,左一持斧的撲將上來,倒地的柴刀也站起身子。
旦不及細想,架起雙臂護住頭臉,猛地衝向柴刀,可才邁出步,便被咬牙起身的左二死死抱住腰際。
衝勢盡竭,場面膠著,四人瞬間扭打在一起,戰作一團。
一人勢弱,李恪握緊鐮刀準備衝上去幫忙,
尚未邁步就感到背後有視線尋繞。 他悚然回身,看到另一側驛道盡頭又走出來兩個賊人,一手拎著串繩的酒壇,一手舉著燃燒的火把。他們正以飛快的速度急趨靠近。
兩面都有埋伏!
李恪瞪大眼,還來不及感到怕,其中一個賊人便已經有了動作。
他高喝一聲,停步甩臂,人頭大小的酒壇被高高甩出來,在空中翻滾著砸向糧車。
誰也不知道泥封的酒壇裡裝著什麽,誰也不敢讓它落在糧車上。李恪下意識舉起長鐮,像射標槍似地射出鐮刀,長鐮飛射,正中在酒壇側面。
那酒壇行進間偏離了軌跡,向著一旁斜斜飛出,砸在地上轟碎,有股腥膩的氣味隨著風飄散出來。
旦才卸掉三個對手的兵器,光拳空腳以一敵三,突然聞到那股氣味,當即面色大變。
他拚著硬挨兩腳一拳,出聲高喊:“恪!是桐油!壇裡是桐油!他們要燒糧!”
桐油?
李恪還來不及細想,就看見第二個酒壇也被拋了出來。
他慌得肝膽俱裂,張臂抬腳踏上板車,蹬蹬兩步便合身高高躍起,像個足球守門員似地魚躍撲出,當空抱住那隻酒壇。
他高舉著酒壇,身體平擺,重重摔在驛道堅實的路基上。隻聽嘭一聲悶響,頓感到眼冒金星,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置,一時間竟使不出半點力氣。
舉火把的賊人獰笑著走近,李恪能看清他們身上破爛獸皮的斑紋,能看清他們臉上亂生的須發,甚至連手背腳面,那一道道被草藤石塊劃開的新舊傷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要站起來,盡了全力扭動,可無論如何也起不得身。他想喝罵,但用盡力氣,口中也只能發出嘶嘶的響聲。
身上的力氣正在恢復,但恢復得遠不夠快。有個賊人掏出了懷裡的匕首,獰笑走近,另一個則把視線從李恪身上移開,死死盯住他身後的兩車租糧。
他們要殺我?
賊人此行,不僅僅是為了燒糧……還有殺人?
李恪心生絕望,隻覺得這一次……怕是在劫難逃!
地面在抖動。
遠近有聲,隆隆回響,聽起來如同雷聲轟鳴,炸響之處越來越近!
李恪抬起頭,又一次在驛道盡頭看到身影,這一次……是大群的奔馬!
“何方賊人劫道行凶,看!箭!”
領頭騎士策馬中挺腰射箭,長箭破空,如長了眼似飛至,瞬息之間扎穿賊人後腦,自後向前,破口而出!
鮮血濺了李恪一臉,那賊人帶著難以置信的目光含著箭頭跪下來,火把落地,人也隨之伏倒在地。
另一個賊人怕了,丟棄火把轉身想逃,可他連一步都未邁出,騎士已經拍馬趕到,棄弓抽劍一氣呵成。
隻聽唰地一聲,李恪看到賊人被駿馬撞飛,霎時間,身首異處!
他無頭的身軀被遠遠砸進林子,只剩下孤零零的腦袋留在原處,懸停在半空許久,這才墜落地面。
那畫面……李恪永生難忘。
當先騎士連殺兩人,勒馬提韁停在李恪身前,他身後的七八甲士緊隨其後策馬殺到,輕提韁繩避過了李恪和糧車,呼嘯著,舉劍掠向旦的戰團。
旦!
李恪火燒屁股般彈身而起,嘶啞著聲音大喊:“旦!蹲下!快蹲下!”
“鄉裡莫要驚惶,我的護衛們身經百戰,不會誤傷你那好友的。”
李恪豁然轉身,後退兩步緊靠住糧車,昂著頭,警惕地盯著高坐在馬上的騎士,一字一頓道:“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那人面露飛揚笑意,一甩馬鞭朗聲回答:“我名荷華,宛城陰氏,陰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