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毒還真狠。”賈謐嫌棄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念吳說道。
此時的念吳全身已經麻木,脖子上的經脈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凸起、泛黑,如老樹的根部一般相互盤橫。
“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陰陽家的玄蛇毒吧。”賈謐緩緩地說道:“不出三個時辰,這小家夥便會化為膿血了。”
“戒癡,找幾個口風嚴的沙彌把念吳進行河葬吧。”悟嗔沒有理會賈謐,而是神色平淡地吩咐道。
河葬是水南寺的最高死亡待遇,很多寺裡的僧人都夢寐以求著在死後能夠被扔進汴水河中,與那時而波濤洶湧,時而平靜撫人的河水融為一體,共享自然之德。
“現在嗎?”戒癡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弱了起來。
“對,現在。”悟嗔閉上眼睛歎道:“因為我怕有變故。”
悟嗔所認為的變故自然是竺叔蘭。
若是竺叔蘭知道自己是作為幫凶搶走了念吳的輪回玉的話,他是真的會一把火燒了水南寺,然後變成地獄魔頭的。
“悟嗔大師,需要我賈謐幫忙......”
悟嗔立馬拿出輪回玉放在賈謐的面前,截話道:“這現在是你的輪回玉了,希望賈施主能夠饒了水南寺。”
“哈哈哈,悟嗔大師這不就見外了?”賈謐視若珍寶地接過了輪回玉,眼睛放光地說道:“水南寺一直是鄙人所尊敬的地方,大師您說饒,豈不是在折煞鄙人嗎?”
賈謐將手中的輪回玉放進了懷裡,一股暖流突然湧上心頭,他忍住了欲喊出來的舒服叫聲,然後說道:“悟嗔大師,若是您以後在水南寺待不下去的話,那賈家的大門永遠向您敞開。”
“送客!”悟嗔僧袍一揮,地上一片落葉無風自起。
賈謐見此景聽此言後,並無生氣,反而笑嘻嘻地說道:“本公子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
說完,便帶著潘嶽一起離開了這裡。
水南寺前鬼路深,字字皆是送客人。
賈謐來時,水南寺裡的僧人全都出來相迎;而走時,卻隻有那匾額上的“水南寺”三個大字作為送客的人。
“賈少,您為什麽要對那悟嗔另眼相看啊?”潘嶽不解問道。
“安仁啊,你知道什麽樣的存在最可怕嗎?”賈謐沒有正面回答潘嶽的問題,反而笑著反問道。
“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閻王掌握著生殺大權,想必最可怕的存在便是閻王吧。”潘嶽想了一下回答道。
“不對,太衝,你說呢。”賈謐又問向左思。
“嗯...”左思沉吟了一下,道:“難道是皇帝...”
“太衝謹言!”賈謐和潘嶽連忙說道。
左思在自己說完之後,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誰能敢在私底下討論皇上!
賈謐歎了口氣,重新接開話題,說道:“世上最可怕的存在就是拿起屠刀的佛啊。”
“悟嗔真以為下了地獄的都能成地藏嗎?”賈謐嗤笑道,“不,地藏隻有一個,而其余的,都變成了魔。”
......
“記住,今天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你們什麽都沒乾、沒看見!”戒癡在汴水河邊跟兩個沙彌說道。
月光正照在戒癡的灰色僧袍之上,柔和的星球反射過來的光芒沒有讓戒癡看起來很和藹,反而倒陰森的許多。
“是的,師兄。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兩個小沙彌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你們回寺吧。
”戒癡擺了下手說道。 “師兄,您不回寺嗎。”一個小沙彌弱弱地問道。
“我一會再回。”戒癡整理下衣袍,然後用沉重的眼神望向那汴水河,道:“我還沒有為念吳師叔誦超度經呢。”
兩個小沙彌面面相覷,然後立刻逃離了這汴水河畔。
“南無阿彌多婆夜......”一句句佛語從戒癡的口中緩緩吐出。
或許是佛經莊嚴,這深秋的夜色竟沒了一絲其余生靈的語言。
戒癡念完最後一句超度經往生咒,然後將放在胸口的手慢慢垂下,沉聲說道:“各有歸舟,各有渡口。”
“世人皆苦,且一直如此。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苦旅,早些解脫,早登極樂,禍兮福兮,終歸無兮。”
語落,無啼。
一輪明月照大河,河水波光粼粼。
誰知道這河底下有沒有堆堆白骨骷髏,在笑著這自欺欺人的往生。
戒癡走後,河流逐漸湍急,而沉下去的念吳身體已經呈現出了最黑紅色,這代表著毒素已經被積累成了最大值,它正蠢蠢欲動地等著融化掉念吳這具年少的肉體。
河底,河底!
念吳的肉體最終沉落於汴水河底,厚厚的泥沙被念吳推開了一層又一層。
一滴黑血已經從念吳那烏黑的眼下流出,奇怪的是它沒有隨著河水的流動慢慢地被稀釋,而是竟然如一塊重重的石頭一樣,固態地往下墜。
一滴精血驚汴水!
血液滴進深水的泥沙裡,而泥沙中有一抹微亮的金光在初露,然後越來越甚,光芒萬狀!
那道驚人的金光傳到汴水河上,卻與月光相交錯,使人並不起疑。
此時念吳的玄蛇毒已經徹底發作,馬上就要化為膿血,但當念吳的一部分化作膿血時,金光便補了進去當做新的血液、新的肉體。
一出一進,一破一補。
當所有的金光都化作成了念吳,泥沙中便弱弱地劃出三個大字。
太平經!
但在這泥沙上劃出來的三個字又被流動的水給抹平了。
念吳現在身上半點遮掩都沒有,一絲不掛。
但是這樣才能發現他的每一個毛孔中都冒著金色點點,這些金點的作用就像一股有推動力的氣流,將念吳漸漸地漂去了別的地方。
水下的日子不知歲月。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九天!
念吳終於浮出水面,漂到岸邊。
他慢慢地睜開了惺忪的眼睛,看到了幾日都未曾見過的太陽,隨之便是一股鑽心的頭痛,一大波記憶湧上腦海深處。
念吳無法忍受住這種疼痛,隻能無力的雙手抱頭拚命忍受著,最後他實在受不了了,一聲怒吼衝破雲霄。
“南華!”
噗!
念吳吐了一口鮮血,但是那種頭痛卻消失了,他緩緩的站起身茫然地望著周圍,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風,陌生的山林,陌生的鳥叫蟲鳴。
念吳還沒意識到自己赤身裸體著,他向著山林的那邊方向走了幾步,卻最後虛弱地癱倒在地上。
他太餓了!
饑餓感支配著念吳的身軀,使他感覺自己沒了全部的力氣。
念吳的眼神始終望著山林,因為他認出了一種可以吃的野菜。
他咽了咽口水,心裡想著,做湯和爆炒哪個方式更好吃......
突然一襲青色道袍的出現覆蓋住了那美味的野菜在念吳眼前的景象。
念吳在失去最後一點意識的那一瞬間,嘴裡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你他媽的給我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