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陽光明媚,春風習習,廣州府新安縣沐浴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新安縣前不久剛剛完成了清丈田地、厘清兩冊、分發新的田契諸事宜,縣城附近的農戶正在新分的田地裡翻地、拌糞,準備為二月底的耕種打下良好的基礎。
新安縣城毗鄰零丁洋,縣城西南側就是海灣,海灣內側的簡易碼頭上停泊的船隻與以前相比大為減少。
無他,船上的疍民多半都上岸了,願意種地的安國軍為他們分了田地,願意繼續在海上跑的也加入了安國軍水師,不過仍有一些人習慣了目前的生活,依舊生活在船上以打漁為生。
這些人畢竟是少數,以前在新安碼頭上至少有幾百艘漁船,如今只有十幾艘了,疍民蝦仔便是其中一位。
其他人都在嘲笑像蝦仔這樣的人——好好的田地不種,非得還在天氣變幻莫測的海上討生活,不過蝦仔卻有他自己的想法。
大多數人都上岸了,這打漁的人便少了,這魚獲的價格便會高起來,將來沒準這些留下來的漁民過的比岸上的人還強一些,何況如今在零丁洋一帶稱王稱霸的幾股大的海盜被安國軍滅了,他們這些留下來的疍民就可以深入外海捕魚了,還不會受那些人的盤剝。
說起零丁洋附近各島嶼上的海盜,自古以來便有,以前廣東海域是大海盜劉香的天下,劉香覆滅之後羅明綬、石壁等人又崛起了,反正就沒有消停的時候,而這些海盜的來源大多數便是這海邊的疍民以及往來商船上的水手。
海盜盯上落單的商船、漁船之後,窮苦的便威脅他們加入海盜,富裕的劫掠財貨之後還將船東綁了向家裡勒索贖金。
蝦仔也做過海盜,自然是被以前的海盜綁過,像蝦仔這樣的疍民,一會兒是海盜,一會兒是漁民,在廣東沿海一帶都是尋常事,後世大名鼎鼎的張寶仔、鄭二嫂便是這樣的人物。
所以別看蝦仔身量不高,黑黑瘦瘦的,才十八九歲,卻有一個婆姨,也是在以前客串海盜時從別的漁船上搶來的,否則像這些疍民由於官府、陸上居民的歧視,上岸也被限定在特定的地方,身為疍民想要討老婆也只能在疍民裡面找。
漁船大的,魚獲多的人家自然能找到一戶好人家結親,像蝦仔這樣窮得叮當響的人家想要娶上一門媳婦無異於比登天還難,這也是他們樂意客串海盜這個有前途的行業的一個重要原因。
身為疍民,無論男女,打小便就要跟著父母出海打漁,久而久之,船上操帆掌舵的多半是女人,而男人專司撒網打漁或練習武藝以應付突發狀況,所以廣東沿海的疍民無論男女都是出色的水手。
零丁洋上的海盜消停後,蝦仔便起了異樣的心思,光靠打漁是養不活一家人的,不過偶爾出去客串一把舊業還是有可能的,這便是所有留下來的疍民幾乎同樣的心思。
這也是從元末一直到清末,廣東沿海的海盜屢禁不絕的重要原因。
而這些,初定廣東的安國軍自然不太明白。
這日,蝦仔就私下約了其他留下來的疍民準備一早出海“撈一把”,今天看樣子應該是一個風平浪靜的日子,無論是打漁還是撈偏門都很合適。
新安縣城附近的海灣面向西南方向,偌大的海灣就停了蝦仔這樣的小漁船十多艘,蝦仔的老婆起帆後搖櫓向海面駛去,蝦仔站在船頭背著手,儼然一副大官的模樣。
跟著他們的還有十幾艘小船,船上老人、孩童都有,漁民、海盜可算是祖傳多代了,蝦仔等人想的很美,只要出海一趟,勝過上岸的人忙活一年。
十幾艘漁船在偌大的海灣中只是幾個小點,船上的人背著初升的太陽向大海駛去,寬闊的洋面、林立的島嶼、複雜的水文便是彼等的樂土,洋面深處更是他們的天堂。
船隻就要駛離海灣時,站在船頭的蝦仔眉頭一皺。
南面的大海上出現了大隊的船隻,數量眾多,只怕有幾百艘,還多是巍峨的大船,與這些大船相比,蝦仔等人的漁船就太渺小了。
這是何方船隊?
如今廣州附近有大的船隊的只有新近佔領廣東的安國軍,可彼等的船隻也沒有這麽大,黑壓壓的一大片遮天蔽日而來,船頭的紅漆、黑眼睛一下讓蝦仔意識到這是誰的船隻。
鄭芝龍。
鄭芝龍到廣州自然是來找安國軍的晦氣的,閻王打架,小鬼難熬,蝦仔盯著那些大船用廣州土話罵了一句便讓自己的老婆往回駛。
小船一邊往回行駛,蝦仔心裡還在歎息。
多好的一天啊,就這樣泡湯了。
來的正是鄭芝龍的船隊,鄭芝龍親自帶隊前來。
他此時站在一艘大烏尾船的船頭,正在手裡搭著涼棚正在眺望遠處的新安縣城(後世深圳市寶安區老城所在)。
只見他約莫四十出頭,身材高瘦,儀表堂堂,一雙略深的眼睛不時泛出狡黠、陰冷的精光。
這便是如今的東海王,或者亞洲海上之王,唯一能聯通中國大陸-日本朝鮮-呂宋-滿喇甲-巴達維亞航線的最大的海商,身家巨萬,連此時佔領呂宋的西班牙人、佔領巴達維亞的荷蘭人也只能望其項背。
依照鄭芝龍的實力,就算在陸地上不能戰勝滿清,傾巢南下,佔領呂宋抑或勃泥絕對是輕松愉快,南洋華人眾多,如果鄭芝龍振臂一呼,在南洋某大島建立一個以華人為主的國家也不是難事——何況鄭芝龍本人還是天主教徒。
但歷史上的鄭芝龍並沒有這麽做,他心裡是怎麽想的,又如何自甘墮落,屈辱地在北京被滿清殺了全家,後世的分析很多,此處便不贅述。
由於李安國的介入,如今的歷史車輪已經偏出許多,原本歷史上被清兵南下嚇破了膽的鄭芝龍也漸漸燃起了雄心,以他的實力(年入千萬銀兩的財力),在這紛紜的天下爭得一席之地大有可能。
所以,有著穿越者光環的李安國的大麻煩終於來了。
一場穿越者VS位面之子的交鋒就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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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同歷史上一樣,鄭芝龍還是很謹慎的,安國軍能在池州大破滿清,逼得對方只能避於江北厲兵秣馬,這份實力還是他不敢小覷的。
故此,他這次來便是以打促和,打的主意便是佔了惠州,與安國軍平分廣東,而這第一步便是佔了新安縣城。
他原本的用意是,自己親率大隊船隻前來,又有其麾下最精銳的一萬陸師,安國軍肯定會將惠州的駐軍抽調一空,一邊去支援海豐一線的戰事,一邊會來廣州協助防禦,從而為鄭彩的陸師拿下惠州創造機會。
佔領新安縣城,就會將安國軍的注意力吸引到這裡,就算彼等戰力再強橫,由於新安縣城緊鄰大海,一旦事有不濟,鄭軍也可從海上從容撤走。
船隊很快便駛入了海灣,新安縣城附近的碼頭自然停不了這些大烏尾船,不過鄭芝龍卻另有安排。
就在他這兩百艘大船耀武揚威來到新安碼頭時,還有一百艘大船已經停靠在新安縣城南側的赤灣碼頭,那裡港口條件優良,鄭芝龍這些大船完全可以停靠,在那裡,他的一萬精銳的陸師在副將甘輝的率領下已經登陸,然後沿著南山西側的海灘一路北上,赤灣港到新安縣城不過二十裡,甘輝部如果快的話,一個時辰也就到了。
作為軍中宿將,鄭芝龍自然提前打聽清楚了新安縣城的的守備力量,裡面只有一千步軍,由於新安縣城沒有護城河,以萬人的精銳對付區區千人守備的縣城,在他看來還不是手到擒來?
由於零丁洋附近可以登陸的地方實在太多,李安國也無法有效判斷鄭軍會在何處登陸,最後無奈之下隻得在離洋面最近的新安縣、香山縣各派駐了一千步軍,然後根據敵軍的動向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動。
敵軍船隊齊聚新安附近,李安國很快就得知這一消息,這時再派兵馬加強新安縣城的防禦已經來不及了,他得知這個消息後,甘輝的一萬大軍已經將新安縣城團團圍了起來。
還不止這些,得知甘輝圍住新安縣城後,鄭芝龍的大隊便駛離了新安附近的海灣,又全體朝廣東方向開去。
此時原本計劃中封鎖虎門口的火炮尚未就位,李安國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鄭芝龍長驅直入。
不過李安國也不是全無應對之策。
鄭芝龍甫一圍住新安縣城, 李安國便隱隱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於是便又開始了新一輪賭博。
他賭鄭芝龍不會對廣州下手,於是將徐勇的九千人馬抽掉了六千人,加上彭家聲的增補完畢的三千人的原九江營的部隊,一共九千人立即南下,準備在新安附近與鄭軍大戰一場。
至於在廣州南面的長堤,他還是留了一些船隻,這些船隻自然不是鄭芝龍大船的敵手,不過長堤附近的珠江江面平均寬度只有一裡路,鄭芝龍的船隊想要鋪天蓋地而來亦不可得,如今還是廣東的冬季,珠江的水深還容納不下這許多大船,鄭芝龍想進來當然可以,不過能駛進來的數量絕對有限。
李安國此時正盯著一副廣州府的輿圖,珠江、西江之間水網縱橫,四通八達,像安國軍這樣的內河船隻當然可以四處行駛、暢通無阻,不過鄭芝龍的大船就不行了,非得要闖進來,最多也只能容納一艘大船。
此時,便是安國軍水師反擊的時候。
珠江南側,後世海珠區所在便是一處極好的與鄭芝龍的大船捉迷藏的地方,此處大的島嶼便有好幾個,海珠區本身所在的南洲算一處,北面的琶洲又算一處,後世華南理工大學所在的算一處,黃埔軍校所在的長洲又算一處,這還是大的,小的就更多了。
這些縱橫交錯的水道都與珠江相連,這裡便是安國軍水師與鄭芝龍的大船作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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