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日後,按察司從潮州傳來了消息。
與李安國料想的有些出入,潮州總兵許有信竟然沒理會鄭芝龍的大軍,他一方面派人去南京、肇慶通報鄭芝龍的無理行徑(丁魁楚與鄭芝龍早有勾結,報了也是白報),一方面組織城裡的青壯協助守城,一個月過去之後,竟然將鄭芝龍麾下鄭彩、鄭聯的三萬大軍封堵在潮州城下尺寸未進。
不過鄭芝龍的軍隊也沒有白來一趟,他們依靠提前投靠他的海山島年僅十五歲的海盜朱阿堯,饒平的黃海如作為內應,連續攻佔了潮州府下轄的大埔、程鄉、平原、揭陽、普寧、潮陽、惠來、饒平、澄海等州縣,如今除了潮州府城,加上三河壩的吳六奇,整個潮州府已在鄭軍的管轄之下。
而事先與鄭芝龍勾結的許龍、楊虎、蘇成等人發現鄭軍進入潮州後,並沒有像鄭芝龍事先承諾的那樣,讓各人盤踞的大寨保留原樣,而是強令各大寨聚集的人口返回原來的住處,下轄的田畝按照鄭軍的規定上繳田賦。
這下許龍等人不幹了,紛紛封鎖寨門,與鄭軍對抗起來,一時對府城許有信的壓力也減輕了。
至於被安國軍俘虜的張禮所轄的兩處大寨,詔安寨與達濠寨,由於主將不在,張禮下面的一個頭目又與鄭軍暗中勾結,結果兩砦都被鄭軍攻破,寨內聚集的人口也被分散到各處。
張禮也回到了肇慶,聽說潮州的事情之後,李安國也是緊閉雙目盤算著對策。
如果現在進軍潮州的話,自然對許有信、許龍等人有恩,擊退鄭軍後,這些人也能投到安國軍的懷抱,不過七大寇下轄的大寨及管制卻不能松動分毫,到時候還是一處難事。
還不如借助鄭芝龍的手剪除七大寇,屆時再攻佔潮州將會事半功倍,想到這裡便對張禮說:“張先生,不是我不想幫忙,如今廣州未下,惠州的安國軍也只有萬人,按照你說的,鄭芝龍在潮州府就出動了五萬大軍……”
張禮沉默不語,半晌才道:“如此我便回去了”
李安國說道:“張先生準備去哪裡?如今潮州戰事正酣,何不留在肇慶,等安國軍攻佔了廣州,休養生息半年後必能收復潮州”
張禮搖搖頭,“大都督,我如今已經改回原姓了,我本姓萬,被舅父家收養成了張姓,如今達濠的萬家一家已被鄭芝龍那廝所殺,我自當改回萬姓以繼承萬家的香火,這次戰事中,碣石衛的蘇成也被鄭軍殺了,如今鎮守碣石衛的是蘇利,我這就去投靠蘇利”
“萬禮?”,李安國一聽,腦海裡猛然跳出一個人物,歷史上鄭成功麾下有幾名大將,其中一人也叫萬禮,還是“五虎將”之一,難道是他?
“哦?嗯,萬先生,不瞞你說,碣石衛的蘇利已經與我鎮守惠州的大將楊天星聯系上了,其正準備投靠我軍,你去投靠他還不如……”
萬禮一聽神色更加暗淡了,李安國又勸道:“如今鄭芝龍海上的實力太大,我這邊須得準備妥當後才能與之交戰,最快一年,最遲兩年,我軍必定向潮州發起攻擊,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如留在我的水師,就任千總一職,屆時自有你報仇雪恨的機會”
“如今鄭芝龍勢大,對於他平白佔了潮州一事,南京的朝廷多半不會理會,能對抗鄭芝龍者,也就是我安國軍了,先生想要報仇雪恨,舍我安國軍其誰,俗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難道你連兩年時間也等不了?”
萬禮尋思半晌,
覺得除了投靠安國軍,還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也是爽快人,當即施禮道:“那就多謝大都督了”
廣州。
肇慶被賊軍攻克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這裡,一時城裡人心惶惶,沸沸揚揚,不過由於李安國已經將陳文盛部的七十艘大船開到了廣州長堤附近,彼等西、北、東三面都是安國軍,水路又被陳文盛的水師斷絕了,想跑也沒地方,隻得困在城中一籌莫展。
與肇慶差不多,廣州城北面是白雲山,山上建有三處城堡,城池東面、西面是挖掘珠江支流建成的護城河,護城河還有關口,分別稱為東關、西關(影視劇常見的東關大少,西關大少便是從這裡來的),南面便是珠江,城池規模是肇慶的兩倍,周長超過二十裡,想要強攻的話也不容易。
城裡倒還有幾支兵馬,廣東總兵林察的五千精銳,加上原廣州衛指揮使楊可觀、指揮同知楊景曄的衛所兵,以及廣東名宿陳子壯、陳邦彥、張家鈺聚集的鄉丁,總兵力還是很可觀的。
眼下城中諸人皆以廣東巡按王化澄為首,廣東布政使顧元鏡、廣東按察使林佳鼎、廣州知府嚴起恆分別助之,他們手中的兵力也就是陳子壯、陳邦彥、張家玉手中的三千鄉丁,林察、楊可觀等人對彼等自然是虛與委蛇。
若是原本歷史上號稱“嶺南三忠”的陳子壯等人主政,李安國想要拿下廣州城絕非易事,不過王化澄等人就不一樣了。
若說丁魁楚是廣東第一貪,那王化澄就稱得上第二貪了,而顧元鏡號稱“風流太守”,貪財好色也不在話下,至於林佳鼎、嚴起恆等人都是庸庸碌碌之輩,一切以“代天巡狩”的王化澄馬首是瞻。
聽說安國軍攻佔肇慶後,對總督、桂王等人並未橫加屠戮,而是網開一面,送彼等回南京去了,王化澄便動了心思。
這日,王化澄召集顧元鏡、林佳鼎、嚴起恆、林察、楊可觀等人在布政司衙門商議,偏偏漏掉了一直堅持“堅守待援”的陳子壯三人,其用心昭然若揭。
堂堂一省巡按,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提出要投靠敵軍,這次商議的主題便是“戰守事宜”。
“堂堂兩省總督,竟然不戰而降,簡直有辱國體!眼下廣州城四面皆是敵軍,何去何從,諸位不妨暢所欲言!”
王化澄首先開口了,他一個七品巡按竟然坐在正中,對著堂下一溜四品以上的大員侃侃而談,大明規製如此,其可怪也歟?
這尚且不論,不明就裡的人聽了他義正辭嚴的話語,還以為他要堅守城池,誓與城池共存亡呢,不過堂下諸人都知道此人是什麽貨色,也都不以為意。
見眾人都沉默不語,王化澄心裡著急,便開始點將了,廣東總兵林察的兵力最強,無論戰守都離不開他,他於是說道:“林總鎮不妨先說說”
林察也有些猶豫,他手下原本有五千精銳,不過在肇慶損失了三千,眼下只有兩千人了,雖說這兩千人都是他最精銳的人馬,不過想依靠他這兩千人想要守住偌大的廣州城無異於癡人說夢,至於楊可觀的三千衛所兵以及陳子壯的三千鄉丁更是不堪一擊,也就是壯壯聲勢而已。
不過明目張膽地說投降敵軍也不是他能說的,猶豫半晌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兵弱將寡,守住很難啊”
王化澄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點點頭,目光投向楊可觀,此人是廣州的老人,打仗是指望不上的,搜刮錢財倒是一把好手,在廣州已歷三代,家資之豐厚估計不亞於丁魁楚。
他倒是想乾脆降了安國軍,安安穩穩繼續做他的富家翁,不過安國軍出自西營,催逼錢糧的事他也有所耳聞,又有些舍不得他三代儲存的銀子。
猶豫了半天,他才說道:“末將倒是同意林總鎮的判斷,眼下連馬都司都降了賊軍,我等做下屬的更是無能為力,不過聽聞那賊軍搜刮盤剝得厲害……”
作為同道中人,王化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淡淡一笑,“此事容後再議”,又對顧元鏡、林佳鼎、嚴起恆三人說道:“三位大人有何高見?”
三人對望一眼,都是官場的老手,怎能不明白巡按大人的意思,便一起起身說道:“一切以巡按大人馬首是瞻!”
“哈哈哈”,王化澄大笑一聲便站了起來,“諸位之意,我已盡知,接下來我等便商議商議這敬獻錢糧的事宜”
一聽說到正題了,大家都豎起了耳朵。
“安國軍催課之事本官也略有耳聞,不過與西營、闖營相比就寬松多了,在座的都是久歷宦途之人,多少報一個數來,湊夠一百萬兩,想必那安國軍的大頭目也不會為難我等”
於是堂上便出現了激烈的爭吵,一番討價還價,半日之後方才達成一致,實際上在座諸人手中隻消拿出三成的身家便可以湊夠一百萬兩銀子,饒是如此,彼等還達成了在座諸人出一半,讓城裡的大商戶出一半的齷齪協議。
終於有了一個眉目,眾人都松了一口氣,事畢嚴起恆突然說道:“我等倒是達成了一致,這也是為盍城百姓著想,可如今在城中的原禮部尚書陳子壯、原翰林院庶吉士張家玉以及廣東名宿陳邦彥都力主堅守,一旦走漏消息怕有大禍”
林察起身說道:“這事簡單,巡按大人下一個命令,讓彼等鄉丁都隸屬在末將名下,我的中軍在肇慶損失了三千人,彼等正好入駐軍營,此三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手下沒了兵卒也翻不起浪花”
“就這麽辦!”, 王化澄聞言大喜,很快便一錘定音。
……
於是廣州便不戰而下,李安國也知曉這些官員的身家不止如此,不過看在兩廣的局勢尚未穩定的情況下還是放了彼等一馬。
接手廣州後,李安國讓徐勇安排三千人鎮守肇慶,讓阮發率領五十艘大船巡邏梧州到肇慶西江一帶,在投降的明軍以及鄉丁裡揀拔了三千人加入徐勇部,又豎起大旗在廣州、韶州、惠州、南雄四府招兵買馬,準備以彭家聲為都督打造一個全新的廣州營,兵員定為一萬兩千人,作為廣東之地的機動力量。
又在廣州附近的疍民中招募水兵,湊足廣東陳文盛水師七十艘大船的人馬。佔領廣州後,衡州之地出產的火炮、火銃、兵刃等物便可先經陸路到韶州,接著便通過北江直抵廣州,有西江、北江在手裡,安國軍物資的轉運也方便起來。
至於原廣州城裡的諸官員,李安國一個沒用,他任命周綜文為廣東布政使,徐勇為廣東提督,先在廣州府做探查,等探查清楚後便開始兩冊厘定諸事宜。
而原本準備在城中聚集鄉丁協助守城的陳子壯三人,經過李安國三顧茅廬、一通“華夷之辯”、“天下究竟是何人之天下”的大道理之後最終都投向了安國軍。
三人中,陳子壯、陳邦彥都是四十左右的的壯年,張家玉才三十歲,陳子壯、張家玉都有官身,陳邦彥卻是白丁,思慮再三後,李安國任命張家玉為徐勇部的監軍兼廣州知府,任命陳邦彥為惠州知府,任命陳子壯為禮部左侍郎,協助奚鼎鉉處理兩廣諸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