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安國軍準備在湖南、江西、湘西三地的第二次科舉考試的告示公布
了,時間就定在十月底。
與第一次不同,這一次文武同時舉行,男女都可以應試,消息一傳出,三地都動了起來。
而安國軍任用女子做官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漸漸地,消息傳到了南京。
自從李安國將淮王以及江西被俘的文武官員送到南京後,朝廷上下便認為招安安國軍是遲早的事,於是一度緊張的江南王朝又松懈下來,往昔秦淮河畔遊人如織,鶯歌燕舞的熱鬧場景便又出現了。
這日晚上,秦淮河中遊的玉香樓卻沒了往日的喧囂景象,偌大的兩層樓閣、上百人只服侍著一人。
二樓的客房裡,玉香樓的頭牌葛嫩娘正在起舞,與尋常紅樓咿咿呀呀的舞蹈不到,葛嫩娘卻拿著一把劍在舞,口裡吟唱的也是“醉裡挑燈看劍”。
只見這玉香樓的頭牌葛嫩娘身量比尋常女子略高一些,骨架也大一些,生的花容月貌,但眉宇間卻因隱隱透露出一股英挺的氣韻。
她這劍法也不是尋常的花花招式,反而舞得虎虎生威。
這樣的頭牌有誰來關照?
不過尋常日子葛嫩娘卻從未使劍,她擅長琵琶和洞簫,更唱的一口好曲兒,還擅長吟詩作對,尋常的登徒浪子圖個新鮮,文人騷客覺得情投意合,久而久之,這葛嫩娘漸漸地便在玉香樓站穩了了腳跟,還成了頭牌,成為玉香樓主人李媽媽的搖錢樹。
說起這葛嫩娘,卻有一段不尋常的身世。
他的父親葛挺昱曾是薊鎮遷安守備,清兵入關後抗清陣亡,作為葛挺昱的獨女最後輾轉流落到了南京,被家丁出賣,淪落到風塵之中,不過她卻是賣藝不賣身,在一眾“名妓”中反而顯得品行高潔,無論是登徒浪子還是文人墨客都趨之若鶩。
由於是家中獨女,葛嫩娘十歲開始便跟著父親修習武藝,看的書也多半是兵書戰策之類,不過生逢末世,她區區一個弱女子這些東西如何施展得開?能苟全性命就不錯了。
客人只有一位,只見他身形修長,面容俊秀,戴著黑色的網巾,一襲白衣,腰畔也掛著一柄長劍,隨著嫩娘的起舞、吟唱,不時拍手叫好——一聽聲音,這位“他”竟然也是雌聲,再仔細瞧時,其胸部明顯比一般男子大一些,原來也是一位女子,女扮男裝跑到玉香樓來看葛嫩娘來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像明末秦淮河畔這樣的場景絕對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若是來自後世的李安國見了,指不定會大呼一聲,“難道後世盛行的同性之戀在大明便流傳開了?”
半晌,葛嫩娘一曲舞罷,那客人也上去攙住她,“嫩娘,你這葛氏劍法若遊龍戲水,看似柔弱,實則暗藏殺機,像你這般人物,居然委身於青樓,實在太可惜了”
嫩娘向客人道了個萬福,“將軍若是有意,何不將嫩娘贖了出去?”
嫩娘一語石破天驚,想不到這位女扮男裝的女子竟然還是一位將軍?!
是嫩娘故作驚人之語,還是確有此事?
在大明朝,眾所周知的女將軍好像只有一位,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四川石柱宣撫司總兵秦良玉,怎地這裡又出現了一位女將軍?
但事情恰恰相反,這位年方二十的女子還真是大明朝如假包換的將軍,其父親以前是湖南永州府道縣守備,在大西軍南下時力戰身亡,在原本的歷史上,大西軍退出湖南後,真是眼前這位客人帶著父親的余部收復了道縣,後被弘光朝廷欽封為遊擊將軍。
不過世事變幻,隨著李安國的介入,這位小娘便沒了收復道縣之功,不過她手下有千余兵馬,從廣東輾轉來到南京後,還是被朝廷封了遊擊將軍一職,後來她深感一身武藝、兵法不得施展,便辭職歸鄉,在家鄉杭州蕭縣教一些大戶人家的女兒讀書、習武,聊以度日。
沈雲英,大明第二位欽封的帶過兵的女將軍。
前幾日,她來到南京探親,聽聞葛嫩娘的事情後,一時好奇,便花了身上全部的一千兩銀子將玉香樓包了下來,就是為了一睹葛嫩娘的簫藝,一見嫩娘便知曉她有武藝在身,便央求她使一段劍法。
聽到嫩娘如此說,她臉上有些羞赧,半晌才說:“不知嫩娘這身價幾何?”
嫩娘調笑道:“不多,也就五千兩,將軍趕緊贖了奴家做個小妾吧,以後也好為將軍鋪床暖被……”
沈雲英聽了淬了一口,“你這騷蹄子,看為夫如何收拾你!”
說完便與嫩娘在房裡交起手來,一時不大的房間風聲陣陣,房裡的蠟燭忽明忽暗,惹得外面的人都緊張起來。
半晌,兩人停手了,都是香汗淋漓,沈雲英喝了一會兒茶水後又道:“嫩娘,想你我雖是女子,這琴棋書畫、武藝、兵法,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大好身手卻無法施展,豈不可歎!”
嫩娘笑道:“您不是朝廷欽封的將軍嘛,為何做此嗟歎?”
雲英搖搖頭,“我這遊擊將軍還是沾了父親的光,回到南直隸後,軍情稍緩,下面就不大聽我的了,再說了我一個女子,孤身居於軍營,確實不大方便”
嫩娘說道:“古有花木蘭,今有沈雲英,嫩娘今兒個可是見到了,算是三生有幸”
沈雲英卻搖搖頭,“花木蘭再強,也是冒充男兒身份,天下之大,我等女子難道就只能流連於閨房,圍著男人和孩童轉悠,蹉跎一生嗎?”
“誒?”,嫩娘好像想到了什麽,“將軍,近來風聞左近的安國賊軍又開始開科取士了,分文武科,男女皆可應試,還聽說彼等已開始任用女子做官了”
“真的?”,沈雲英興奮地站了起來,不過很快便跌回椅子上。
“想那西賊與我有殺父之仇,我…,我豈能以身侍賊?”
嫩娘正色道:“將軍,聽說那安國軍與西營並不是一回事,那安國軍的頭目年方及冠,聽聞生的如同女子一般俊俏,更兼武藝高強,連江北的黃靖南也不是對手,對朝廷高官也不是斬盡殺絕,對於不願意從賊的,反而禮送回去”
“又說那李安國已經與獻賊反目成仇,獻賊在離開湖南去四川前差點殺了他,如果與獻賊是一路人,其何不直接追隨去川蜀之地?”
說完望著沈雲英,“可惜我身在青樓不能脫身,否則真想去九江一探究竟”
沈雲英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最後一拍桌子,“嫩娘,你等著我,我去去就來”
沈雲英離開玉香樓後,騎馬離開了秦淮河畔,從清涼門進了內城,繞過清涼寺繼續向南行駛,不多久便來到府學附近,在一座大宅子的正門口下了馬。
看門的人一見沈雲英便殷勤地上來接過韁繩,“原來是沈將軍,夫人正好在”
沈雲英跟著下人七拐八拐,來到一處水榭樓閣,只見那裡燈火通明,有一位綠衣麗人正在寫字。
那麗人生的嬌媚柔弱,年歲比沈雲英、葛嫩娘大一些,身段與沈雲英、葛嫩娘相比判若雲泥,不過眉宇間也有一股英挺之氣。
她甫一見到沈雲英便笑道:“哎喲,我倒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沈將軍來了,難怪我今晚寫字老不得勁兒,原來是有貴客駕到,快快有請”
這麗人叫柳如是,原來也是秦淮名妓,後來做了原禮部尚書錢謙益的填房。
沈雲英與柳如是寒暄一番後便單刀直入,“河東君,我今兒個是特地向你求援來了”
柳如是笑道:“還有你沈將軍辦不了的事?說吧,我聽著呢”
原來沈雲英自詡忠烈之後,又有一身驚人的武藝,還是朝廷實打實冊封的遊擊將軍,自打她來到南京後,朝廷、民間都頗為敬重,對她提出的一些個要求也多半應允。
沈雲英笑道:“說來話長,小生瞧上了玉香樓的葛嫩娘,想為她贖身收在房裡,日後也好有暖被窩的人”
“呸!”,柳如是一聽便淬了一口,也不理沈雲英了,自顧自地繼續寫起字來。
沈雲英見狀趕緊攙著柳如是的胳膊,“好姐姐,是我錯了,小的這就給你賠不是”
接著又將在玉香樓與葛嫩娘的謀劃說了一番。
柳如是一聽雙眉一皺,“好是好,可那安國軍與大明分屬敵國,這如何使得?”
沈雲英笑道:“河東君久居金陵,難道就沒聽說那邊的事?”
“何事?”
“聽嫩娘說,原本的南昌知府錢嘉起被放回來後也曾去玉香樓坐過,他說彼等被放回來之前,那安國軍的大頭目李安國曾與其大談了一番天下的形勢,最後還說‘能破滿奴者,舍安國軍其誰’,何況彼等自拿下江西之後便再沒有動靜,多半是暗自允了朝廷招安之意,無非是在拿捏時機,坐地抬價罷了”
柳如是將毛筆放在硯台上,望著眼前的亭台樓閣,以及附近傳來的喧鬧聲,心緒也頗不寧靜。
“也罷,那安國軍的事情我大概也知曉一些,如果是真的話,倒是我等女子的一個好去處”
說著她轉身去了內間,半晌拿出了兩張銀票,“好妹妹,這是楊家新出的銀票,一共六千兩,在南京城通用,李媽媽那人我可是再清楚不過,說是五千兩,臨到頭絕對會加價,六千兩應該夠了”
說著又抓住沈雲英的手,“妹妹,你去那邊也好,如今朝廷危如累卵,若是將來安國軍攻佔了南京,你可得為我家多說說話”
“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