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不過他並沒有轉身,不過他的兒子維明卻出賣了
他,他忽地轉過身來,指著那人說道:“你怎地……”
商人無奈之下轉過身來,“不錯,我就是大明偏遠巡撫堵胤錫,請問當面……”
那人笑道:“如假包換,安國軍大都督李安國”
這下不但維明傻了,連李二也傻了,“我怎麽這麽倒霉啊,先是遇到大明的巡撫大人,接著又碰到了安國軍的大都督”
只見李安國一聲令下,他身邊的騎兵紛紛拔出騎刀在土匪脖子上一劃。
“挖個坑埋了!”
堵胤錫怔怔地看著李安國,“你早就識破我等了,一直跟著我?”
李安國搖搖頭,“早就識破你等倒是真的,燕厥中!”
這時從他身後閃出一人,正是安國軍按察司的總管燕厥中,他從身上拿出一張紙大聲念道:“堵胤錫,年四十三歲,江蘇無錫縣人,崇禎十年中進士,身材中等,玉面長須,先後任北新鈔關大使、長沙知府、武昌黃州兵備道、湖廣按察司副使、學政提督、偏遠巡撫,為人清正廉潔、剛正不阿,熟知兵事、財事,略通武藝,身邊時常帶著一把長劍,乃其家鄉無錫所出,其名之曰‘太阿’”
堵胤錫一聽臉色羞紅,這把寶劍是他年輕是用的,命之“太阿”也是年輕時的輕狂之行,這事除了他的兒子堵維明、侄子堵正明以及家裡少數人知曉,其他人很少知道,怎地眼前這人偏偏知曉了?
“堵維明,年十九,堵胤錫次子,面相酷肖乃父,無錫生員,略通劍法,為人衝動、膽怯”
“堵正明,堵胤錫之侄,二十二歲,南直隸武舉,身材高大雄壯,善使雙手苗刀,為堵胤錫中營親軍將領”
“此三人與十七年九月初從漵浦至安化小道進入安化縣,先後宿於屠家莊屠老三、鄒家莊鄒飛龍、李家村張二牛、梅山寺、雲中道觀……,與九月十四日離開安化,途中曾與梅山書院山長鄒某交談,內容是……”
“夠了!”,堵胤錫一振衣袖,大踏步來到李安國面前冷笑道:“原來我等甫一進入安化你等便知曉了,那也就是說我等沿途所見所聞都是假的了?”
李安國搖搖頭,“我在十日才得知堵軍門進入安化的消息,當時我正好在新化縣,不瞞大人,主要是來勘查一下從長沙進入辰州的路徑,聽到大人也在安化,下面的人說正好將你拿了,辰州便不戰而下,卻被我否決了”
“這是何故?”,堵胤錫有些不相信。
“哈哈哈”,李安國大笑道:“如今施州衛的童天閱已經投降我軍,整個施州衛已經落入安國軍的囊中,正在打土司分田地,新建兩冊、發放田契”
“靖州的劉承胤已被我軍奇兵所殺,其麾下驍將陳友龍業已投降我軍,並被任命為雪峰營的總管,而歷時千年之久的永順宣慰司彭泓澍、保靖州宣慰司聽說我軍在容美斬殺彭朝柱、彭鼎父子,擒獲彭泓澍嫡長子彭肇恆後,也聞風而降,如今偌大湘西,就剩下堵軍門的區區三千土兵了,以我安國軍的威勢,派一偏營便可一鼓而下,何必勞動大軍?”
“再說了……”
堵胤錫一聽此言心裡一緊,不禁脫口而出,“莫非溫如珍那廝……”
李安國點點頭,“你的中營標將溫如珍在去年大西軍進入湖南時便投靠了義軍,後來又投靠了大人你,這種人物我安國軍自然會用,不過不會重用,雖然其一早就同我等暗通消息,不過我等並沒有答應他”
堵胤錫冷笑道:“這時何故?有了溫如珍做內應,辰州指日可下,何必多費手腳?”
李安國道:“辰州,我必奪之,不過我想堂堂正正擊敗堵軍門,而不想看到像堵軍門這樣的人物在溫如珍那樣的人的威逼下的模樣,堵軍門,不瞞你說,對於辰州,本督最在意的便是大人你”
堵胤錫冷冷地說道:“堵某深受國恩,絕對不會投降賊軍!”
李安國也冷笑道:“大人一路走來,對於我安國軍轄下生民之情形應該有所了解,本督問堵先生一句話,您這十年寒窗,飽讀詩書,修習武藝所為何事?”
堵胤錫道:“自然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李安國點點頭,“那先生認為自己做到了嗎?修身、齊家估計先生應該差不離,可這治國、平天下可有盡情施展?”
堵胤錫冷笑道:“我等孔孟子弟,大義所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君王,無愧於父母便可,何必拘泥於是否盡情施展?”
李安國問道:“先生既然自稱孔孟子弟,那我再問你一句,亞聖孟子哪句話先生最為推崇?”
堵胤錫不知他是何意,便敷衍道:“亞聖所言,句句乃真知灼見”
李安國笑道:“先生言不由衷,也罷,本督雖然讀書不多,不過卻略有涉獵,對於亞聖言論,最為推崇的便是那句‘民為重,君為輕’!”
堵胤錫聞言心裡一動,“這便是你在轄內施行輕徭薄賦、有教無類的來源?”
“不完全是”,李安國行不走到山道的邊上,眺望遠處點綴在蔥翠山林的木芙蓉,“大人可知曉這木芙蓉?”
“這木芙蓉瀟湘之地遍地都是,有何奇特?”
李安國搖搖頭,“你等飽學士子,常以君子自詡,豈不知這木芙蓉乃山中高潔之士?唐人有雲‘秋風萬裡芙蓉國’,說的便是這瀟湘之地”
“芙蓉國度,良田萬頃,物產富饒,這涼風界一過便是漢代的五溪之地,五溪人生性粗狂剽悍,乃上佳的兵員,三國時劉備進攻東吳時便有五溪蠻王沙摩柯助之,上下梅山之地,民眾也多習武,所出武舉冠絕天下”
“如此之地,當時大西軍進入湖南時,嶽州有營七,長沙有營十三,常德、衡州各有營四五,多為朝廷精兵強將,十幾萬大軍,為何在短短兩個月時間裡便一鼓而下”
堵胤錫歎道:“西…你等擁眾幾十萬,蜂蟻一般,朝廷大軍如何是對手?”
“錯!”,李安國猛地轉身對著堵胤錫,“大西軍進入進入湖南時也不過十多萬,其中老軍不過兩三萬,多為黃州、武昌新募之兵,官軍之敗,非在兵員多寡,而是民心盡失!”
堵胤錫默默無語。
“我有湖南一地,即可席卷天下,囊括宇內,堵先生可知我為何沒有南下兩廣、東進江南?”
堵胤錫冷笑道:“力有未逮耳”
“錯!”,李安國盯著他說道:“非我不能,而是不願”
“願聞其詳”
“我之大敵,乃是滿奴,其乃金人之後,驍勇堅韌,與其祖上相比,還有過之,非一般軍伍可比,安國軍每佔一地,必定細細經營,不像大西軍、闖營那樣走一地搶一地,留下一地雞毛……”
“一地雞毛?”
“咳咳,打個比方而已,若是我軍麾師南下抑或東進,屆時滿奴大軍壓境,而我軍境內尚未安靖,既害了黎民,又害了我軍”
“可笑朝廷還茫然不知,做那借虜平寇的春秋大夢,豈不知東胡之輩乃是凶蠻殘忍、率獸食人的野人?怎能與彼等劃江而治或隔河而治?”
“大都督志存高遠,學生佩服,不過敢問大都督,你就確信自己能勝過滿奴?”
“不知,不過必定傾盡全力,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朝廷與義軍,尚屬中華內部之事,滿奴來了,那就是華夷之大事!堵先生飽讀詩書,自當知曉蒙元初入中國之暴虐”
“若戰勝滿奴了又如何?大都督如此人物,何不投效朝廷,有大義所在,,半個國度,豈不比強敵環伺、四面受困好?”
李安國哈哈大笑,“此事本督尚未最後定計,不過回到剛才我說的話上,本朝建國之初,太祖皇帝尚能體恤民情,事事以生民為念,可惜他終究逃脫不了一家天下之舊窠,封殺亞聖的言論,抬舉朱子,這是他做的吧”
堵胤錫聽了聳然一驚,還真是這樣,不過他卻不會輕易認輸,“太祖皇帝這麽做是有他的苦衷的,將大都督放到那個位置,未必做的更好”
說完此話,他隱隱有些後悔,什麽“將大都督放在那個位置”,這不是暗示李安國可以做皇帝嘛,放在平日,一個“居心叵測”抄家滅祖是少不了的。
“呵呵,苦衷?還不是為了他一家之天下,大明為何衰敗至此,無非是厚待皇親國戚、達官顯貴,輕視升鬥小民,以湖南為例,往年上繳國庫的糧米只有區區四五十萬石,就是如此, 小民也苦不堪言,而在我安國軍治下,收入庫房的便有近四百萬石,而小民卻歡呼雀躍,何也?”
“還不是良田美地全部落入了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手裡,彼等不事稼穡而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視小民為螻蟻,先賢有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明這條破船撐不了多久了!”
堵胤錫一聽不禁咬牙切齒,正欲反駁,轉念一想又罷了,“難道大都督就一定能保證做的比朝廷好,歷朝歷代,都是開國興旺,後期頹敗,此乃定律,豈是人力可為?”
“然也!”,李安國卻斬釘截鐵,“以小民為念,時刻記掛天下蒼生,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便是安國心中所願!”
最後又說道:“這天下乃蒼生之天下,而不是某一家之天下!”
堵胤錫絞盡腦汁,卻不知如何反駁,這時李安國又說道:“堵軍門,你等這就回去吧,是戰是和就看你了,我在辰州附近已經布置了重兵,十日之內還不見軍門的消息,便會大舉進兵!”
說完他又給堵胤錫三人三匹馬,“堵先生,此去漵浦,尚有幾十裡地,沿途盜匪眾多,你等騎馬快走,半日即到!”
……
堵胤錫一路飛奔著,腦子裡卻滿是李安國的話語,令他想不通的是此人年輕尚幼,怎地有如此見識?
想著想著突然扭轉了馬頭,向來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