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卯時四刻左右,天剛蒙蒙亮,黃蜚的船隊突然出現在
九江附近的江面上。
與李安國料想的不同,黃蜚的船隊竟然不是從沙州後面偷偷摸過來,而是從下遊來到沙州附近時,兵分兩路,一路約莫一百五十艘沙船大大方方從九江近頭的江面開過來,直接駛向九江望京門一帶。
另一路倒如李安國所想的,從沙州北邊的長江插過來,也是一百五十艘之多,多為小號的福船,也就是俗稱的鳥船,船頭猶如鳥嘴,兩側還畫著大眼睛。
他們如此行事,倒不是為了遮蔽行蹤,而是此處的江面平均只有三四裡路寬,如果都從靠近九江這一側過來的話就有些擁擠了。
南邊靠近九江的船隊中間一座最大的沙船上,矗立著一人,約莫四十余歲,身材高大,一身鐵甲,滿臉絡腮胡子,他的座船上升著一面宛若船帆的將旗,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尚”字。
此人正是黃蜚手下的水師副將,原尚可喜的三哥尚可位,東江鎮覆滅後,史載尚可喜的三位兄長“愛、進、位均不知去向”,沒想到這位尚可位竟然投奔了黃蜚,還做了他手下的水師副將。
此人最後肯定沒有投降滿清,否則史料不會沒有記載,多半是在與滿清的作戰中犧牲了。
尚可位見到對面的碼頭霧氣迷蒙,瞧不出究竟,便大聲向中間那根最粗最大的桅杆上設置的瞭望台的士兵喊道:“如何?”
“將軍,碼頭是空的,沒有一艘船隻!”
“哦?”,尚可位一聽此言不禁緊鎖眉頭,難道賊軍見到我軍大隊船隻駛來,嚇得逃跑了?
北邊那一路的將領也大有來頭,三十出頭,乃是原皮島副將、毛文龍被袁崇煥矯詔謀殺後新設四協統領之一的陳繼盛的侄子陳文盛。
相傳陳文盛原本叫陳之才,毛文龍、陳繼盛相繼枉死後便改成了如今這名字,與身材高大的尚可位不同,陳文盛卻是瘦小精乾,隻留著短須,不過也穿著鐵盔、鐵甲,他目前是黃蜚手下的水師參將。
陳文盛的鳥船隊剛從沙洲北邊鑽出來,眼前也是霧蒙蒙的,沒看到一艘船隻。
陳文盛有些意興闌珊,意料中的大隊敵船相遇、接戰的情況沒看到,只有清晨大片的濃霧,平靜的江水,緩緩向東流去。
接近四裡寬的江面,無論是尚可位的船隊,還是陳文盛的船隊都大概排成每行五六艘船隻,一共二十多排的陣型,最大的座船自然位居正中間。
兩支船隊相遇後繼續向上遊行駛,尚可位已經向陳文盛的船隊發出旗語,他決定再向上遊行駛十多裡,到城子鎮附近如果沒有敵蹤的話再轉回來。
作為水師艦隊,尚可位、陳繼盛自然想著要好好打一場水戰,雖然南京方面給他們下達了轉運高傑、方國安部的命令,不過身為武將,僅僅作為運輸船隻存在,實在不是兩位所想的。
船隊駛出去約莫五裡多路時,瞭望台上的水兵喊了起來,“將軍,後面來了一隊船隻,……,二十,……,四十,有四十艘大船,離我等約莫兩裡路遠”
尚可位一聽不禁莞兒一笑,“大船?有多大?”
“將軍,在這江面上就算大船了,不過最大的也沒有我等最小的大……,將軍,前面也駛來了幾十艘大船,約莫,約莫也有三四十艘,離我等只有一裡路!”
尚可位一聽不禁冷笑不止,“區區小船還想夾擊我等?”
“鳴號,起鼓,打出旗號,讓陳參將掉頭去攻打後面的船隻,我等沙船去迎擊前面的船隻!”
尚可位的應對中規中矩,眼下他們是逆流,對面的船只是順流,此時在江中掉頭恐怕來不及了,後面的船只是逆流,隔得路還遠一些,掉頭迎擊的話應該來得及。
再說了,無論那一頭,我方的船隻都是對方的四倍之多,就算匆匆忙忙掉頭產生一些混亂也不怕。
從上遊下來的船隻正是王自羽親領的四十艘大船,其中更有三層的大船十艘,王自羽站在一艘三層大船上,由於即將面臨一場大戰,所有的水兵不顧天氣炎熱,都穿上了一件齊腰甲。
看著眼前那黑壓壓的大船,王自羽心裡不禁一咯噔,沙船、鳥船他不是沒見過,不過如此多的船隻他卻是頭一次見,以前自己駕著這三層的內河船隻還有些自豪,不過現在一看對面就自豪不起來了,全是四到五根的桅杆,桅杆上船帆林立,在這一段狹窄的江面,用遮天蔽日來講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現在不是自卑的時候,王自羽很快便調整了心情。
對面的船隻每行約有五六艘,排成了二十多行,沙船雖然多在近海跑,不過高度卻與內河的戰船差不多高,無非是更長一些、更寬一些而已。
說起來內河的船隻也可稱為沙船,無非是更窄一些、更短一些,帆位更少一些。
對面每艘沙船之間的距離約莫十丈,由於早晨正好刮著東風,彼等駕駛起來倒也有序,如果是逆風的話,彼等就必須調整船帆的夾角,用之字形來前行了。
一邊是順水,一邊是順風,兩邊的速度倒是旗鼓相當!
兩邊的船隊還有不到五十丈的時候,王自羽的手舉起來了,瞭望台上的水兵看見了,趕緊發出旗號,與此同時,座船上的大鼓和牛角也開始奏響了。
大戰一觸即發!
與尚可位差不多,王自羽的船隊也是每排五艘,一共只有八排,與尚可位船隊歪歪扭扭的情形不同,安國軍那力求齊整的“毛病”此時顯露無疑。
“轟!”,明軍水師船頭的大發貢開始鳴響了,大發貢也就是大號的佛朗機炮,海船由於個頭大,可載上千斤的火炮,不過黃蜚的水師剛從遼東、山東撤回江南,船上的火炮都是陳舊的老貨。
南京兵部庫房裡存的也多為隆慶、萬歷年間鑄造的,有不少還是嘉靖年間的,原本是用來防倭、防匪的,由於缺乏有效的保養,還不如黃蜚自己從遼東、山東帶過來的,故此,黃蜚的水師船隊用的全部是原有的火炮。
與內河水師相比,彼等除了佛朗機炮,還自行鑄造了一些的紅夷炮。
“轟!”,明軍的一門約莫八百斤的紅夷炮開火了,近十斤的鐵彈竟然越過了王自羽的船隊,直接命中了中間的一艘大船,只聽得“哢嚓”一聲,炮彈正中那艘大船正中間的桅杆,當場將其擊倒,瞭望台上的水兵也從高處跌落,重重栽倒在甲板上。
幸虧眼下是逆風,王自羽的船隊由於順水,並沒有利用帆力。
明軍水師船隊發出一陣歡呼聲,兩軍接戰,最重士氣,眼下明軍水師先行命中安國軍船隻,船隊又多又大,這士氣明顯就上來了。
王自羽冷冷地站在甲板上,他的船隊首尾也有佛朗機炮,不過一來距離不夠,二來他並不想用船首的火炮將敵軍船隊的隊形打亂。
隨著他的大手一揮,安國軍水師船隊的牛角號、鼓聲有了新的變化,附近的船只聽到後也紛紛附和這牛角號和鼓聲。
只見安國軍水師的四十艘大船突然加快了速度,底層甲板的槳手全體發力了!
“賊軍這是想幹什麽?”,尚可位有些不解地看著敵軍船隊的行動。
順水、槳手的加持,不足一百五十米的距離呼吸即到,期間,明軍水師船隊有不少火炮也命中了安國軍的船隻,高速迸發的炮彈砸傷砸死了不少水兵,不過安國軍的船隻卻不為所動,依舊排著整整齊齊的陣型向明軍船隊撲過來。
眼看兩支船隊就要碰上了,安國軍船隊的舵手卻一擺舵,所有船隻直接插入到明軍船隻中間的不到十丈寬的縫隙裡!
槳手還在全速劃船,當第一排的船隻接近敵船第八排時,安國軍八排大船兩側的火炮突然開火了,此時明軍首層甲板上的戰兵有的張弓搭箭,有的舉著火銃,有的拿著帶鉤的長槍,而安國軍這邊首層甲板卻空無一人!
沙船也多為兩層甲板,高度與內河船只差不多,不過與內河船隻相比,在船頭多了一層樓艙,供帶船的軍官以及舵手使用。
安國軍的船只在快速穿過明軍船隻時,已經將佛朗機炮的仰角布置好了。
“轟……”,近三百門五百斤佛朗機炮幾乎同時開火,其聲勢幾乎震徹大江南北,放完一輪後,船隊繼續往下遊快速行駛,差不多時又是一輪齊轟,不過此時的火炮聲便有些參差不齊了,等打完第三輪火炮後,安國軍的船隊已經駛出了明軍的船隊!
此時隨著王自羽新的命令下達,安國軍船隊的船帆全部升起來了,在船帆的鼓動下,在舵手的操控下,安國軍的船隻很快便完成了掉頭。
不過此時明軍水師的船隻大亂,有的船隻還碰到了一起,有的還在繼續向上遊行駛,有的竟然橫在江面,有的掉頭向王自羽的船隊駛來。
“以十艘為一組,自由轟擊!”
新的命令下達了,此時還想像剛才那樣從容穿過明軍船隻,以方便地側擊已經不可能了。
明軍水師船隻最大的那艘沙船上,剛才僥幸躲過一劫的尚可位的心在流血,剛才那三輪轟擊,幾乎將他所有船隻甲板面的水兵一掃而空,大半當即被迅烈的散彈殺死,沒有死的也暫時喪失了戰鬥力。
不過明軍水師船隻不像安國軍,其主要兵力是戰兵,炮手很少,甲板上死了一層,甲板下還有一層在候命。
“全都給老子上來,靠近敵船,接舷!”
尚可位那個“舷”字幾乎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用聲嘶力竭來形容完全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