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陽已經從東邊升起了,刺目的光線照射在甲板上,黑一片、紅一片的,
加上大片躺在上面的屍體、哀嚎呻吟的傷兵,甫一爬上甲板面的水兵頓時驚呆了。
最終,除了少數人依照尚可位的命令勉強來到甲板面,被安國軍水師的
火銃擊倒後,所有人都藏在艙室裡瑟瑟發抖。
於是,江面上出現了奇特的現象,一大群船隻堆擠在江中,周圍是整整齊齊的小一號船隻,大船由於沒人操控,已經開始順著江水向下遊漂動。
“接舷!”
這次是王自羽發出的命令。
尚可位孤零零一人站在大船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
像安國軍這種戰法,他有生之年只見過一次,那還是以前在皮島掙扎求生時,東江鎮的船隊準備打劫一艘開往朝鮮的佛朗機大船,他們這邊有二十多艘船,人家只有一艘——雖然個頭比他們的船隻大得多。
結局自然是令人沮喪的,大船兩層甲板兩側都布滿了火炮,船上的佛朗機人的火銃也比他們手中的厲害得多,最終他們在損失了五六艘船隻,損傷了幾百水兵後,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大船安然遠去。
“咚!”,尚可位的將手中的腰刀狠狠地插在甲板上,“撲通”一聲跪在甲板上,這時遠處也傳來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完了,陳文盛那邊也完了”
他呆呆地望著遠方,久久未發一言。
安國軍的船隻已經注意到了他這艘大船,等他意識到敵人要做什麽時,已經有幾支火銃對準了他的胸口。
陳文盛的結局與尚可位相差無幾。
他的船隊正在掉頭轉向時,安國軍後面的船隊已經跟上來了,此時陳文盛的船隊亂哄哄的,已經不能采取像剛才王自羽那樣直接從中間插入,利用側炮掃射了。
不過此時李安國正好在船上。
他想出來一個辦法,讓船隊排成一長溜,圍著陳文盛的船隊轉圈,抵近敵船時自然是一頓散彈伺候,轉了兩圈後,與尚可位的船隊一樣,外圍的船隻由於失去了甲板水手不是順流而下,便是在原地打轉,圍在中間的船隻想快速擺脫這種局面,又拚命向外闖,結果場面就更加混亂了。
最後還是李安國膽子大,他將四十艘大船分成了十個小組,每四條船一個小組,滿江面對付落單的船隻。
最終,除了一兩艘大船僥幸衝破安國軍水師的包圍跑到下遊去了,其它的船只在安國軍水師速度的優勢下大多都被追上迫降了。
等王自羽押著俘獲的大批沙船向下遊行駛時,僅剩的幾艘敵船見狀也紛紛打出白旗投降了——除了一艘,陳文盛的那艘座船。
陳文盛的座船是一艘約莫八百料的鳥船,船上配備了不少火銃手,與安國軍一樣,甲板兩側也配了六門佛朗機炮,不過戰鬥甫一開始,許久沒有使用的老炮便炸了兩門,剩下的炮手便不敢再放了,最後還是在陳繼盛的威逼下減了三成的火藥勉強發出了實心的鉛彈。
鉛彈越過了安國軍水師的船隻落到明軍的另一艘已經被俘的鳥船上,將一名正在操帆的水手砸死。
李安國見狀便命令船只靠上去,最終,兩艘三層大船一左一右緊緊貼住了大鳥船,安國軍的火銃兵在刀盾兵的掩護下跳上了船隻。
此時陳文盛的血性爆發出來了,在他的怒吼下,艙室裡的水兵一個接一個地被趕上甲板,不過在火銃的打擊下又縮回了艙室。
陳文盛一連砍了兩個水兵也無用,最終他一手拿著盾牌,一手握著腰刀獨自一人來到甲板上。
安國軍的火銃兵正欲舉銃射擊,李安國止住了他們,他舉著一把長刀走到陳文盛的面前。
此時的陳文盛身上的銀甲血跡斑斑,鐵盔也有些歪了,模樣很是狼狽。
“你是船隊的將官?”,李安國問道。
“少廢話了,有種的就跟我打一場”,陳文盛冷冷地說道。
李安國心裡歎息,這倒是一條好漢子。
他猛地上前,一刀便將陳文盛的木盾劈成了兩半,隨即又用一招“舉火燎天”磕飛了他手裡的腰刀。
看著正對著自己咽喉的長刀,陳文盛閉上了眼睛。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
“敗在你們手裡,我無話可說,動手吧”
“難道你就沒有什麽需要向你的家人交待的?”
陳文盛倏地睜開眼睛,“實話告訴你吧,老子的全家都死在滿奴手裡,如今只剩下我一個,無牽無掛,下去正好與他們作伴”
李安國心裡一動,“你是遼東人?”
陳文盛突然面向東北方向跪下,“老子自十五歲起便是毛大帥的親衛,如今大明國祚將盡,非是我等不盡心,而是天意如此啊”
他鄭重其事地朝東北方向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將頭盔摘下來夾在腋下,對李安國說道:“你等如此戰力,卻與朝廷糾纏不休,平白便宜了滿奴,真是可恨之極!”
說完他又閉上了眼睛。
李安國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眼角滲出了一滴淚珠,嘴角也在微微地跳動。
慚愧?悲哀?還是無奈?
陳繼盛等了半天也沒動靜,他睜開眼睛,只見面前那位少年還在盯著他看,不禁冷笑道:“剛才你如此勇猛,怎地區區一個頭顱也不敢下手?”
李安國笑道:“不是我不敢下手,我自十歲從軍,十三歲便上了戰場,手下有名的、沒名的加起來只怕上千了,大到總兵、總督,小到雜兵,沒有不敢殺的,何況是你?”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假若我不殺你,而是放你回去呢?”
“你別賣好,你就是放了我,我還是會殺回來的”
“哦?你認為這大明國還有救嗎?”
“我不知曉,不過但凡有一口氣在,便為大明戰鬥到底”
李安國一聽此話還是有些動容,他想了想說道:“如果袁崇煥不妄殺毛大帥,你等會怎麽樣?”
陳文盛大笑道:“哈哈哈,若是如此,在毛大帥的帶領下,東江鎮必定日益興旺,滿奴必定不敢輕易離開老巢,朝廷也能抽出身來全力對付你等,也不會讓你等做大到如此地步!”
李安國也笑道:“那也就是說我等造反有錯嘍”
“廢話!”
“呵呵,照你這樣說,我等陝西上百萬民眾在沒有朝廷的救濟下就只能眼巴巴地等著餓死了,是吧,如此一來朝廷便能全力以赴對付滿奴了,而滿奴一定能被打敗,是吧”
“這……,朝廷如何沒有救濟,就算有些摳剝,也能勉強活下去吧,你等就是天生的反骨!”
“呵呵,摳剝?有摳剝就好了,實話告訴你吧,沒有一文錢的救濟!倒不是朝廷不想救,而是沒錢了,錢都到哪兒去了?一半去了遼東,一半被文武官員們貪汙了!就是這樣,遼東還是岌岌可危,滿奴還是隨意出入,難道這也是我等義軍的錯?這大明已經爛了,爛到骨頭裡去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說到這裡,李安國悠悠地歎道:“你等東江鎮是苦,但終究沒有吃過土石吧,沒有吃過人肉吧,我們吃過,官府沒有人管,你等再慘,每年還有幾十萬兩餉銀和幾十萬石糧食吧”
“那也不是你等造反的理由!”
“哦?元末之時,本朝太祖也只能眼睜睜餓死了?他朱元璋反得,我李安國就反不得?!”
“李安國?”,陳文盛這才記起來如今盤踞湖南、武昌一帶的賊軍叫安國軍,頭目叫李安國,聽說很年輕,沒想到竟是他。
李安國繼續盯著他說道:“無論毛文龍、袁崇煥有沒有死,這大明最終還是會敗在滿奴手裡,為何?因為朝廷已經爛了,就算你東江鎮是這棵已經爛掉的枯樹上發出來的一棵新芽也無濟於事,滿奴已經是參天大樹了,能輕易地將你等滅掉”
陳文盛一聽有些難受,也難以接受,不過一想到李自成剛剛兵敗山海關不久,便反問道:“那你們就能打敗滿奴?闖賊幾十萬大軍在山海關不也敗了?”
李安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瞪著他說道:“你口中再出來一個‘賊’子,不僅你活不成,你的船隊所有的俘虜都活不成!”
“……”
李安國松開他,“不與你廢話了,如今我將話撂在這裡, 放眼天下,能勝滿奴者,唯我安國軍!”
接著不理陳文盛,在甲板上迎著已經高高升起的太陽繼續大聲說道:“能救能救天下蒼生者,也唯我安國軍!”
李安國身邊的士兵似乎受到了他的感染,一個個左手握著兵器,右手緊握拳頭高高舉起,“大都督萬歲!”
“安國軍萬歲!”
李安國的喊聲讓陳文盛目瞪口呆,還有這樣說話的?
不過他似乎在李安國自信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他三兩步跑到李安國面前,“大……,你真能打敗滿奴?”
李安國放聲大笑,“我不僅要打敗滿奴,還要收復遼東!”
“要多久?”
李安國道:“以前的薊遼督師袁崇煥曾誇口要五年平遼,他那是大言不慚,我也許下五年平遼的誓言,只有快的,沒有慢的,你,你等,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