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安國隨著那“傳旨”太監進到大殿,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吉王府比楚王府還大,這議事的正殿自然也大得多。
進入正殿後,一陣空曠感便縈繞著他。
只見約莫十多丈的盡頭有一座高台,遠遠的有一人穿著金黃色的衣服坐在上面,由於只有大殿正中的兩側各有一隻小兒胳膊粗細的蠟燭,造成大殿正中光亮強一些,兩頭卻是昏暗無比,李安國也沒有瞧清楚那人是誰,不過按理應該就是他的義父張獻忠。
李安國走到正中,“跪下!”,遠處傳來一聲,聲音低沉、嘶啞,還略帶些狂躁,不錯,正是張獻忠的聲音。
“孩兒拜見父王!”
李安國依言跪下了,不過他並不像後世影視劇那樣伏在地上,戰戰兢兢、汗不敢出,而是挺直上身、直視前方。
張獻忠的周圍也擺著一些椅子,坐著一些女人,遠遠瞧去,從滿頭銀絲的老嫗到二八佳人,鶯鶯燕燕一大群,這些人多半身穿紅、綠二色,穿金戴銀,一頭翠珠。
那一大群王妃之中,有一人特別顯眼,從李安國這邊雖然瞧不太清楚,不過那人一身白衣,面色白皙,在一眾人中鶴立雞群,竟然有翩然出塵之感。
這些便是張獻忠從各處搜羅來的各親王、大官的正房夫人了,其中有襄王妃、貴陽王妃、荊王妃、楚王妃,拿下湖南後,估計還有吉王、桂王、惠王、岷王、榮王的嬪妃,至於大官的正房夫人,目前估計只有兩位,一是張獻忠打下蘄州後俘獲的原五省督師熊文燦的家屬,另一位便是老家在常德的楊嗣昌的家屬。
大廳裡面,緊挨著高台的地方,一左一右也坐著兩人,一人李安國認識,正是張獻忠的義子之首孫可望,他也穿著一身黃色的衣服,一臉嚴峻。
另一人李安國不認識,滿頭白發,頜下還有一把銀色的長須,穿一身黑色的道袍,臉上平靜,似笑非笑。
大殿裡異常安靜,沒有一人出聲,連平時一向跋扈的孫可望也安安靜靜坐在那裡。
所有人都面向李安國,此時由於燈光的關系,別人都隱藏在暗中,只有李安國最突出,從高台上的那一大群人到孫可望以及不知名的道士(估計就是那位魚璿磯了)都死死地盯著他,形成了一陣莫名的壓迫感。
刹那間,李安國似乎回到了後世自己在十幾個人面前面試的場景,面試最激烈的時候,有專業發問的,有企圖擾亂心神的,有正襟危坐仔細觀察的,與之相比,面試多了、有了經驗之後便釋然了,而這裡只有沉默和殺機,壓迫感自然更強烈。
“放肆!”,一聲冷哼之後張獻忠又說話了。
“孩兒知罪”,想到李漢堂、李定國的囑咐,李安國雖不樂意,最後還是將頭伏在地上,
“何罪?”
“大膽、無禮,藐視父王和王妃”
“就這些?”
“嗯…,還有大兄和道長”
“哼!別打岔,你知曉我說的是甚”
“.…..,父王,孩兒確實不知尚有何罪”,一刹那,李安國的倔勁兒又上來了,李漢堂與李定國的囑咐拋到了九霄雲外。
“大膽妖孽!你竟敢冒充我的二娃!”
“父王何出此言,孩兒冤枉啊”
“冤枉?二娃我養了十年還不知曉他,自桐城之戰後你便侵佔了二娃的身子,事後還蒙騙於我,幸虧有道長提醒,否則我幾乎上了你的大當!”
“父王如此說孩兒也無法辯駁,
不過試請父王想一想,我自回歸大西軍後,可有半點對不起您的地方?” “這……”,張獻忠略猶豫了一下,不過瞬間便恢復了殺伐果斷的梟雄本色,“我要的是我養了十年的真正的二娃!他單純、心善、勇猛,可不是眼前你這個巧言令色的家夥!老子寧願他天天打敗仗,也不願看到他變成這個模樣!”
實際上張獻忠這是睜眼說瞎話,一方面他確實有些信了魚璿磯的話,內心對李安國有些恐懼,不過在他內心深處,更恐懼的是李安國醒來後不是立即找他歸隊,而是自立門戶,就算他立了天大的功勞他也不會放過他。
“失控!”,只要他八大王一天還活著,就不會允許這種情形出現。
所以,魚璿磯只是恰逢其會而已,就算沒有魚璿磯,他安排讓李安國獨守武昌的心思也昭然若揭,他原本估計李安國在左良玉幾十萬大軍的圍攻下不是戰死,便是乖乖回到他的身邊,成為對他言聽計從的張安國。
沒想到李安國竟然打敗了左良玉!
具體情形他尚不得知,不過左良玉大敗之事早已傳開了,這麽大的事,想隱瞞也瞞不住。
聽了這話,李安國默默不語,他不能分辨,如果說實話,就坐實了他“妖孽”的身份(什麽幾百年後穿越過來的人,那不是妖孽是什麽?)。
他乾脆直起身體,靜靜地盯著前方。
“大王”,只見那老道站了起來,先向張獻忠施了一禮,“讓老道試試”
等那老道走到李安國身前,他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白發銀須、面色紅潤,用鶴發童顏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不過一對白色的眉毛下面卻長著一雙凌厲的三角眼,此時那對三角眼正直直地盯著他。
李安國不為所動,在腦子裡搜了一下,並沒有發現有“魚璿磯”這個人,估計也就是一個騙吃騙喝的野道士。
想到這裡,他竟起了好勝的心思,雙眼也盯著對方。
不過他很快便知曉對方的厲害了。
慢慢地,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了,眼前這老道一會兒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一會兒又飄到遠處,一會兒又“升騰”起來。
一會兒還是一個老道,一會兒竟然成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一會兒成了成了一位耀武揚威的大將軍,一會兒又變成一位白發老嫗。
大殿中的氣氛也詭異起來,除了這老道以外其他人似乎不見了,李安國似乎見到煙霧,這些煙霧一會兒是白色的,一會兒變成黃色,最後又變成姿色、黑色、藍色。
這時那老道又現身了,端坐在半空,手中的拂塵指著他,只見他須發皆張,厲聲喝道:“妖孽,還不現身!”
李安國感覺身體完全被掏空了,一縷遊魂正在往外飄。
“安國!”
一聽此話,李安國猛然醒過來了,二娃回來了!
“二娃,你不是走了嗎?”
“安國,剛才你的神魄稍微移走了一些,我便醒來了”
“現在怎麽辦?”
“不用怕,既然我醒來了,你就沒事了,你裝作已經被他控制的樣子”
李安國心裡點點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裝作意亂神迷的模樣,這時他清楚地看到場中一切恢復了原樣,那老道不過仍舊站在他面前盯視他而已。
原來是幻術!這世界上真有幻術!
李安國看了看那老道,隨即便“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老道走到李安國身邊,蹲下來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抓起他的手把了把脈。
半晌,他來到張獻忠面前,“大王,老道幸不辱命,妖孽應該被我逼走了”
“逼走了?沒有降服他?”
“這……,大王此妖神通廣大,小老兒修為尚淺,只能做到將他逼走”
這時孫可望湊過來說道:“道長,也就是說二娃兄弟回來了?”
魚璿磯看看張獻忠,見他面無表情,便點點頭,“是的,大都督,你現在可以發問了”
“還是我親自來吧”,張獻忠竟然親自蹲到李安國的身邊,李安國此時閉著眼睛,不過余光之下,張獻忠右側面頰在在河南時被左良玉親手砍傷、留下來的幾條刀疤清晰可見, 在燭光的照射之下觸目驚心。
“二娃”
“是我”
“你親生父母是誰?”
“我父×××,我母×××”
“那我是誰?”
“您是將我養大的義父”
“你小時候的諢號叫甚?”
“小娘子”
“我打過你幾次?”
“十次,有一次差點被打死”
“何故?”
“偷看女人洗澡”
“哈哈哈”,張獻忠一陣大笑,“是二娃,二娃又回來了!”
這時那老道也是一聲大喝:“還不醒來!”
李安國睜開眼睛,見到張獻忠等人,假裝嚇了一跳,“義父,大兄,怎麽回事?”
張獻忠笑道:“二娃,你前次死時被邪魔外道侵入了身子,幸虧這位道長法力高強,將妖魔驅逐出去了,現在好了,今後你就留在我的身邊,後營就讓文秀帶著吧”
“後營?什麽後營?義父,我不是前營的總管嗎?”
張獻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他不似作偽的樣子,正欲回答,那老道輕聲說道:“大王,這妖孽雖已驅逐,不過不知還有沒有殘留,尚需觀察幾日”
張獻忠點點頭,“就將他安置在偏殿吧歇息吧,我還有一個法子,這個法子除了二娃和我,其他人均不知曉,晚上一試便知”
他轉身拍拍李安國的肩膀,“二娃,你醒來就好,安心在這王府住下。等會兒吃完飯後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有什麽事,第二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