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皇冠緩緩的停在北京道,彌敦道路口。
空氣中突然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打在臉上和衣服上,濕濕的。過往的行人踩過黃色斑馬線,踩過下水井口,踩過被磨損去粗糙和棱角的水泥磚,紛紛向著尖沙咀的商場和餐廳走去。
他們挎著包,一路上三五成群,有說有笑。
街區熱鬧,一片祥和。
白牌車上的單向透視玻璃很好的掩蓋了刀疤的存在。
他坐在駕駛位,雙手抵在方向盤上。他熄了火,看著擋風玻璃上不斷的凝聚出細小的水珠。
他吹了吹儀表盤的邊框,浮在表面的煙灰便向四周散去。他低下頭,開始整理——2支注射器,30ml加有腎上腺素的普魯卡因,能夠完美遮蓋五官特征的黑色口罩,一頂鴨舌帽,一條登山繩,還有一張潔白的手帕。
他決定使用神經阻滯麻醉的方式來麻醉翟子墨。
他下車。
他從副駕駛位上取出24寸大小的行李箱,箱子很輕,裡面空無一物。
他按下箱子上控制拉杆伸縮的紅色按鈕,——銀色拉杆警惕著,緩慢的從箱子裡探出頭來,再緩緩上升到極限高度。箱子上有著明顯的磕碰痕跡,黑漆已經褪了一半,由於長時間的裝卸重物,箱子下的滾輪已經被壓彎。滾輪上還沾有褐色的血跡,不同形狀和深淺顏色的血跡。
“哐當!當!”
刀疤狠狠的關了車門。他左右回視,確認了身邊無人後起身。
磁浮停車板緩緩上升,載著黑色的豐田皇冠逐漸遠離刀疤的視線,懸在了半空中。刀疤拖著行李箱從車下走過,進了酒店。
中午12點,九龍酒店的大堂裡並沒有很多人。服務台後,2名麋鹿改造基因人疲憊的站著,他們的鼻頭漆黑,雙眼外凸像是兩顆熟透就要墜落的車厘子。巨大的頭角突兀的立在耳邊,隨著他們的轉頭而輕抖,顯得十分滑稽。
見到客人,他們便習慣性的在臉上擠出生硬的笑容,低頭,手放在胸前,彎腰,打招呼。
隨後,笑容又立刻消失不見。
行李箱的滾輪吃力的滑動在發亮而又反光的理石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像是切割金屬的聲音,又像是火車的轟鳴聲。
刀疤越走越快,行李箱移動受到的阻力也越來越大,他不得不一邊走一邊用更多的力量來控制行李箱的前進方向。
再後來,他乾脆將整個箱子直接提了起來。
沿路上,他撞倒了迎面走來的一對羊駝改造基因人情侶。
“咩~痛!”雌性羊駝改造基因人叫了一聲。
“咩咩~咩”羊駝與生俱來的警惕迫使他們朝著刀疤吐了口水,沒有完全消化的青草混合著羊駝胃液的液體從刀疤的耳旁擦過,徑直落到了光亮的理石地上。
刀疤聞到了一股草原動物唾液中特有的味道,他沒有回頭,長久以來養成的做事習慣讓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也越來越專注。他並不想在路上浪費一點時間。
他直奔電梯,按下9層,電梯燈亮。
電梯緩緩上升,電梯內空無一人,電梯裡響起了輕柔舒緩的音樂。
電梯門開,電梯燈滅,下電梯,過一道昏暗狹長的走廊——911號房間、913號房間、915號房間、917號房間。
“咚~咚~咚!”
他敲門,無人應答。
“咚~咚!”
他再敲,出乎意料,門沒有關。
他輕輕推開門,同時警惕的轉身,將身體貼在門外的牆壁上。他調整著呼吸的頻率。走廊和房間,此時鴉雀無聲。
刀疤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黃。
體內的克魯格獅改造基因開始加速複製,原本遊離在人體組織和器官中的細胞接到指令後也開始加速分裂。
雄獅獨有的深棕色鬃毛從臉龐和頸部生出,他的前後腿不斷擴張變得異常粗壯,肌肉纖維在小腿內側重塑延伸,他的頭變得大而圓,他的體型逐漸變大,他的身體變得強壯,他的視覺、聽覺、嗅覺、咬合度和四肢力量都在短時間內得到了大幅度的增強和提升。
他是擁有“草原之王”改造基因的改造人,是擁有第15代克魯格獅母鏈改造基因的改造人。
昏黃的燈光下,四周寂寥無聲。窗外,只有小雨淅瀝。
牆壁上一條模糊又暗淡的黑色影子正在瘋狂的延展和擴大,像一頭怪物伸展著魔爪緊緊的抓住了917號客房唯一的出口。
他輕輕的推開房門。
房間裡光線很暗,沒有陽光透入,沒有燈光籠罩,灰色的窗簾全部被拉上。
兩張單人床,床單上有著明顯的下陷和褶皺產生,一張灰色的床旗掉落在地面上。書桌上放著一台計算機,處在休眠狀態,計算機右下角閃爍著微弱的黃色燈光。
房間很悶,很熱。
空調呼呼的吹著,吹出一陣躁動,吹出一陣壓抑。
刀疤禁了禁鼻子,在這個房間裡,他嗅到了平人的臭味。
倚在窗邊的翟子墨,此時也感覺到了門口野獸的逼近。
刀疤跟隨著氣味抬頭,在窗邊,他看到有一雙眼睛正在半空中死死地盯著他。那是平人獨有的褐色瞳孔,那是羸弱的女人的身軀。
翟子墨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在門口,他看到一隻強壯的克魯格獅在看向她。那是改造基因人獨有的黃色瞳孔,那是強壯的克魯格獅的身體。
他看向翟子墨,翟子墨也在盯著他。
翟子墨很平靜,她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平人女孩或是外情特工被綁架時生出的恐懼或憤怒,她沒有懼怕,沒有驚叫,也沒有遲疑。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堅定的看著他,望著他,盯著他,她的眼神就好像是要狠狠的記住他的外貌,他的樣子,記住他靠近的腳步幅度和頻率,記住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甚至是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毛發。
“呲——嘶!”
翟子墨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
擁有克魯格獅改造基因的改造人將加有腎上腺素的普魯卡因注射到了翟子墨的體內,他咧開嘴,露出長長的獠牙,在翟子墨的身邊嗅著,他的胡須彎曲向上,嘴裡呼出一陣陣殺氣。
他丟棄了注射器。
翟子墨感到頸部一陣劇痛,隨後而來的便是針扎般的陣痛,她用盡最後的氣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目視前方,像一具屍體,面無表情的冷冷的盯著他。
他看著克魯格獅改造基因人將自己扶到床邊。她感到身體被柔軟的床墊和床單包裹起來,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捆在身後,她無法動彈,有一隻白色的手帕擋住了自己的視線,那是白色的手帕,又像是黑色的手帕,或者是黃色的……
她已經意識模糊,開始神志不清了。
她聽到拉鏈拉動的聲音,緩慢而又清脆。
“噠噠噠噠噠……”鏽蝕的金屬艱難的穿梭在鏈條之間。
她感覺到四周的光亮越來越少,微弱的光芒慢慢被黑暗吞噬。她感覺到自己好困,好疲憊。
黑暗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他正在溫柔的切著一塊蛋糕,一塊插有12根蠟燭的生日蛋糕。老人將切好的蛋糕放在她面前。
“吃一塊,子墨。”老人溫柔的說道,他笑的很開心,像孩子一樣開心。
她輕輕拿起蛋糕,放在嘴邊,好甜。她嘗了嘗。
老人又從身後拿出一個精致的藍色盒子,慢慢打開盒子,裡面裝了一塊手表——一號歌劇院腕表。
“喜歡嗎,子墨?”
她點了點頭。
“喜歡。”
老人幫她戴上手表,她透過清晰的雙鏤空表面,看到表盤內部精細的鏤雕,兩對玫瑰金的指針正向著不同的方向指去。
“喜歡。 ”她又重複道,很開心。
隨後,黑暗將整個視線吞噬。老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她發現自己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裡,這裡很悶,很潮濕,又好冷……
她聽到黑暗外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那是悲痛欲絕的聲音,那是悲傷的哭聲,那是老人的聲音。她起身,嘗試去撥開眼前的黑暗,但她卻像是幽靈一樣直接穿過了木質的洞穴,她飄出來,她看到一張臉,一張熟悉又悲傷的臉。
老人跪在她的面前,雙手被凍的通紅,淚水已經在他的眼眶結冰。
周圍是狂風,是大雪,在高原上,在布洛阿特峰,在巴控克什米爾地區的界峰上。
那是2113年9月12日,是她的忌日。
此時,眼前的一切畫面又消失不見。
她再次回到了現實,她的身體開始隨著滾輪的轉動而震動,緊接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她在黑暗中蜷縮著,她聽到了後備箱關上的聲音。
“哐當!當!”
她漸漸失去了知覺……
豐田皇冠緩緩駛離北京道。
“搞定了。”刀疤向阿米巴原蟲匯報道。
“是個平人。”他說。
“倉庫旁邊,找個乾淨的地方,隨你處置吧。記得,別留下痕跡。”攜有金錢豹改造基因的改造人回道。
“我知道了。”刀疤嘴角生出一絲笑容,他踩下油門,迫不及待的朝著坪洲駛去。
12點25分,翟子墨進入了深度昏迷狀態。
此時。
A君,醒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縷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