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翟子墨離開的時候,便利店已經打烊了,外面的雨也已經停了
她好像從未在外面呆到過這麽晚。
看樣子,今晚又不得不佔用他的一些時間了。明天一早醒來,她的枕邊一定會又會出現那張畫在便箋上中央,臃腫又醜陋,五官極不協調的笑臉,旁邊還會留下幾行拙劣的筆跡,寫著滿滿的抱怨。
翟子墨伸出手來,看了看手腕上的一號歌劇院腕表,透過清晰的雙鏤空表面,可直接欣賞到機械內部精細的鏤雕,三金橋華麗的結構上,兩對玫瑰金的指針優雅的朝著不同方向指去。這是喜愛音樂的她在12歲生日收到父親贈與的最為貴重的禮物,也是最後一件禮物。
已經十一點一刻了,接近宵禁的時間,路上已經沒有了出租車,從浦西開回浦東的班車和地鐵應該也停運了。如果沒記錯的話,西藏南路附近好像有最後一班過江的夜宵線巴士。
應該還趕得上。
夜晚失去了白天的喧囂和熱鬧。畢竟,這是一座僅限平人生活的城市。平時有著少部分的改造基因人混跡在其中,他們行蹤詭秘,偽裝成平人的模樣躲避著特情局的追捕。近一個月,這座城市連續發生了三起改造基因人失控襲擊平人的事件,政府為保護平人,維持城市正常運行,不得不啟動二級物種入侵防禦響應,臨時出台了夜宵禁令,即宵禁――在十二點之後,安保力量較弱的後半夜,不建議平人在街上活動,不建議商家跨夜經營,取消包括無人駕駛在內的一切公共交通運輸方式。
翟子墨自知雖有法律禁止,但在上海,還活躍著大數量並極具有威脅性的改造人。他們可能就隱匿在她的身邊,裝作流浪的動物生活在公園中,或若無其事的背著公文包,夾著文件在趕電車。
深夜的上海溫度還要更低一些。
地面濕漉漉的,積水在臨界零點的氣溫下仍然頑強的保持著液態。翟子墨裹緊了衣服在馬路上走著。路上的車輛和行人少了很多,冷清的很。冷空氣穿透她的衣服,繞過她的圍巾,直刺入她的骨髓。這些貪婪的吸血鬼,瘋狂的汲取著她身上僅存的熱量。她在路上緩慢的挪著步子,身體不自主的顫抖著,每走一步,她赤裸的腳背就被尖銳的高跟鞋磨的生疼,她的骨關節就像是生鏽的零件一樣,在咬合處勉強維持著連接,不斷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好冷。”她自喃道,她的臉上看不到有一絲情緒波動的痕跡,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夜晚的西藏南路兩邊泛著微弱的藍色燈光,她快速的跨過一個過街天橋,順利的坐上了最後一班開往浦東的巴士。
巴士裡格外暖和,關門後,翟子墨對著前門旁透明的五寸屏幕掃了瞳孔。
“嘩啦。”虹膜識別後,系統便模擬出了硬幣落地的清脆聲音,那是疊加而出的碰撞聲。雖然現金流通在市面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了,但大多數支付企業為了保證用戶支付的體驗感,基本都在支付的時候模擬了現金交付的真實聲音。
¥:175392。
翟子墨看著顯示屏上顯示著自己的財產余額。
如今,除了少部分現金、不動產和貴金屬外,其他的個人資產幾乎全都被轉化成統一的電子貨幣,存儲在個人專屬的網絡帳戶中。電子貨幣的支付幾乎沒有匯率損失流通於各個領域,包括教育、醫療、購物、旅行、社交等等。只需要掃描一下瞳孔進行虹膜識別,消費信息便會上傳到安全性極高的統籌網絡支付平台,
消費數額隨即會在個人總額中直接扣除。 整個過程簡單、方便又快捷。
她選擇了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這個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正前方無人駕駛室內的系統運作,不過她對科技毫無興趣,因此也就沒有過多的關注駕駛室內的場景布置。她脫掉了擠腳的卡其色高跟,赤裸著腳踩到前面的台階上,巴士裡的暖氣圍繞著她,她脫下了風衣蓋在身上,凍僵的身體慢慢緩和過來。她閉著眼睛,拿出耳機塞入耳中,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
一陣簡短的前奏後,如詩的歌詞被吟唱出來。
“熱廈,你歸來,聽蟬,
再遊於北方知寒,
沿途不枉為少年……”
乾淨,簡單,又純粹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耳朵裡,單曲循環下,這首六年前的民謠總會安撫她的心安靜下來。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是秋日寒蟬鳴泣,一轉又到煙花三月江南。
二十分鍾後,巴士穿過南浦大橋到了浦東。翟子墨被一陣急促的下車鈴聲吵醒,她睜開眼,整個巴士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安全區公共巴士提醒您,浦東,到了。”巴士報站後,緩慢的停了下來,後面緊跟著的是一段宵禁的溫馨提示,翟子墨並沒有留心聽它在說什麽。但大概內容應該就是先強調後半夜平人在外面逗留的危險性,再用官方的口吻建議各位乘客盡早回家,鎖好門窗,不要外出。
諸如此類的話。
翟子墨下車後在潮濕的人行馬路上又走了一陣子,突如其來的溫差令她了一個噴嚏,她縮了縮鼻子。
“冷。”
微弱的路燈掛在黑暗中的不同角落,黑夜變得溫柔又靜謐。翟子墨低著頭,將兩隻手揣在風衣兜裡,專注的聽著歌。在她的身邊,偶爾會有幾輛電車悄無聲息的穿過,車子離她很近,擦肩而過後,會帶來一陣冷風,翟子墨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已經快走到馬路中央了,於是她慢慢的向著人行道路內側移動了幾步。
她住在離江邊不遠的一座老式小區裡,房子隻有六層,她住在頂層,沒有電梯。在晴天視野好的時候,打開臥室的窗子,能看到陸家嘴那兩座互相纏繞,螺旋式上升,高聳的寫字樓,直插入雲霄中。那是整個上海最高的建築,外觀看來就像是一條綿延向上的完整基因鏈。
這兩座建築是Gene集團的總部。
Gene集團是集基因醫療、信息業、商貿業、農畜牧業等眾多產業為一體的跨國集團,在國內500多個城市擁有醫療項目,其旗下Gene.No便利店更是遍布大街小巷,對外銷售Gene公司自營的各類產品。
Gene集團,是所有平人和改造基因人夢寐以求工作的地方,集團裡面幾乎匯聚了所有國內外頂尖的基因學者、生物學教授、醫療專家以及其他各類優秀人才。
可以毫不謙虛的說,這兩座螺旋上升的總部大樓,即象征著絕對的權利、無盡的生命和數不盡的財富。
翟子墨拖著疲憊的身子爬到了五樓,在走廊裡,透過樓宇間的縫隙,她還能隱約看到陰沉烏雲下的那兩座“基因雙子塔”在夜晚閃耀的燈光,兩條光柱不斷的變化著顏色,向四周不無規則的發散著光芒。光柱的顏色由深變淺,再由淺加深,又像是探照燈一樣,在高處監視著周邊每一座建築的一舉一動。
到了頂層後, 她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風衣也已經半邊濕了。她發現對面的門上插著一把未拔下的鑰匙,她脫了鞋子,光著腳拔下了鑰匙,又回到了自己家中。
終於不用再穿這雙該死的高跟鞋了。
布丁已經在門口等了她好久。
布丁是一隻他養著的一歲半的平貓,英短漸銀層,發毛清秀,五官端正,乖巧漂亮。她蹲在門口,翟子墨開燈後,她先是撒嬌的喵了幾聲,隨後伸出前爪,向前拉伸了一會,接著又平躺在地板上,露出自己的肚子,然後又蜷縮起來,如此反覆,等待著主人的愛撫。
翟子墨擺好了鞋子,關了門,反鎖好。她俯身下去撫摸布丁,布丁見狀則站起身來,腦袋向著反方向扭動,磨蹭著,配合並享受著她的撫摸。
翟子墨自知現在已經過了凌晨,今天屬於她的時間已經宣告結束了。現在的她,正在違規佔用他的時間。因此,她要盡快的洗漱入睡,將身體換給他。
儀式性的愛撫過後,她丟下了布丁,起身去掛好衣服,接著笨拙的卸了妝,簡單的衝了一個熱水澡。布丁見狀,便很識趣的裝作毫不在意甚至有點嫌棄的樣子,不理她轉身去喝水了。
翟子墨換好睡衣後回到臥室,感覺到全身的疲憊都已經被熱水衝走了。她趴在床上,寫了一張便箋壓在床邊的褪黑素下,為了盡快入睡,她直接吞下了兩片安定(安眠藥)。
一分鍾後,她正式進入了深度睡眠,手表上的指針恰好指在十二點三刻。
翟子墨的一天結束了,屬於A君的時間到了。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