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浦東唯一一座坐落在Gene公司總部雙子塔大樓旁的商業小區。整個小區隻有四棟並排的小高層,全部依江而建。這是為了保證每一位身份尊貴的業主都能夠擁有足夠的視野來飽覽波光粼粼的黃浦江景。
博士住在3幢36層――3601號房間,大平層,視野極佳。每天晚上,他都會端著浮雕著金色紋理的白色梅森咖啡杯,拖著淺天藍色的絲綢睡衣,站在寬闊的落地窗前,看著這兩座螺旋上升入雲靄的高樓,倒映在江中。這兩座高樓仿佛是連接這座城市地面和雲端的主動脈,一邊為這座城市供給著灼熱且鮮紅的新鮮血液,一邊又貪婪的汲取著這座城市的資源、財富和平人的靈魂。
電梯升到了36層,門開後直接到了博士家中。
“隻有我們家是這樣。”博士頗為得意的說道。“算是頂層優勢吧,電梯和家裡直接相連,省去了設置安全密門的煩惱,我只需要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瞳孔),動作頑皮的像是孩童。
A君已經記不清楚這是他重複強調的第幾次了,這座電梯――仿佛是整個小區特別為他量身定做的便利,除了他,沒人能再通過它上到36層。
“說事情吧。”A君遵從習慣,低著頭進了門。
一道深褐色的玄關立在入口,玄關上鏤雕著百福圖――完全符合博士年紀的裝修風格。米色牆紙覆蓋在本就潔白平整的牆壁上,將整個客廳烘托的更加溫馨。玄關的拐角處,一層金色的理石膏生硬的平鋪在下牆壁表面,理石上還保留著自然的混色紋理。繞過長廊,印有金色方磚的理石地面毫無預兆的過渡成了深栗色的仿古實木地板,就如同包含鹽分的大西洋和淡藍色的太平洋互不相容般不協調――一邊由圭亞那海流向著墨西哥灣向西流動,一邊則由鋪滿了方磚的地面延伸到滿地古木的落地窗邊緣。
電梯門關後,開始向下緩慢滑動。此時,門口隻留下了兩扇單向透明玻璃,暫時頂替房門的位置咬合在一起。外面是漆黑又深邃的電梯通道。
博士先去臥室換了睡衣,他是一位老紳士,他一向講究細節,他非常注重儀式感――在不同的場合,要飽有不同的襟度,著不同的衣裝,遵不同的禮節。
他披著淺天藍色的絲綢睡衣慢慢從更衣室走出來,在暖黃色燈光的渲染下,他的頭髮更白了。但即便如此,他的外表看起來卻是依然年輕――眼角和鬢角之間的皺紋很淡,眼袋很淺,仿佛彈性纖維在改造基因的設定下不再退行性變,斷裂的膠原蛋白開始愈合,暗淡、松弛而乾燥的皮膚也在減緩著氧化的速度。整個人,雖不及朱顏翠發,卻也能駐紅卻白。
“按照計劃,已經順利拿到了基因特情局的offer(錄取通知)。”博士說道。“隻不過,你的另一半,她好像並不太領情。”
“她?一貫如此。”A君踩過朱紅色方毯,坐到了深棕色沙發的角落。他挺直身軀,靠著沙發舒服的向上伸了一個懶腰,4個小時的舟車勞頓令他感到疲憊。
A君早就猜到翟子墨是絕不會輕易妥協的。
“隻是我沒有辦法替代她做決定――畢竟,畢竟白天是她的時間。況且,這身體也不是我的。”他感到矛盾,卻又不得不退一步。
“但基因特情局,是一定要進的。”他又將雙手抵在膝蓋上,改換更為堅定的語氣強調道,“現在,時機剛剛好。”
“這些我都知道。”博士站在他的面前,
“隻不過……她直接逃避了基因特情局招錄的身體檢測和綜合測試,很顯然是不想與特情局扯上任何關系。”博士略無奈。 “雖然和她共處了這麽久的時間,也共用著一副身體,但多數情況下,我著實無法揣測她的真實想法。”A君皺著眉,一臉嚴肅的說道,“你我都知道,國家基因研究院是被稱為基因特情局搖籃的地方,大部分在特情局就職的醫療技術人員和信息偵查人員,都出自於此。”
“如果按你所說,就讀於國院上海研究中心的她,非但沒有參加特情局的招錄測試,反而還是在刻意逃避、甚至排斥――這……按常理而言,完全說不通……”
“這原本也是我一直以來疑惑的地方。”博士向A君靠近了一步,“不過,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A君抬了頭看向博士,兩隻手交叉搭在腿上。
“她是想進特情局的。但,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博士說道。
“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A君的眉更加緊皺了,他滿臉疑惑,“不是以改造人的身份――那要以什麽身份,平人?不會吧?”
博士的嘴角微微上揚,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真是一個有個性的女孩。”
A君倒吸了一口氣,一口涼氣,繼而又歎了一口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基因特情局的內置規則,平人是不可能進入基因特情局的。在這個殘酷的組織裡,能力就代表著一切,殘酷的排位製和嚴格的上位服從製絕對不會容許“生命脆弱、能力低下、反應遲緩”的平人來打破,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是唯一的生存準則。
經過基因改造的改造人尚要經過數輪殘酷的篩選,在淘汰大批競爭者後才有可能進入特情局,而平人……至少在他的記憶中,一定是史無前例。
A君沉默了許久。他太渴望再次進入基因特情局,但眼下寄宿在別人身體裡的他卻沒有獨立的肉身,他無法越俎代庖替翟子墨做任何違背意願的決定,也不甘心放任這樣一個大好機會在自己眼前溜走。
“若是能以平人的身份進去也未必是件壞事,”他思來想去又感覺這個荒謬的想法卻也有可取之處。“畢竟改造她的基因,勢必會暴露我的存在。”
“我相信你總有辦法的。”他妥協了,他露出無奈的笑,將鍋牢牢的甩在了博士身上。
博士直搖頭,苦笑了好久。他抬頭看了看屋頂,又低頭看了看地面,她向左看了看玄關,又向右看了看窗子――他早就猜到A君會有這樣的反應和決定。
“辦法倒不是沒有,我已經在操作了。”
A君立刻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笑容。
“我拿到了唯一的推免名額,基因管理委員會的7位委員,我已經搞定了4位,包括我。”博士又看向A君,“而且,實際上,她已經動搖了。隻不過,招錄平人這件事,怎麽看都有些瘋狂,這可以說是在公然的挑戰基因特情局的傳統。”
“我們都清楚平人的能力限度,她無法和改造基因人一樣修愈受損的身體,她會衰老、會生病、會受傷,她不過是一張一觸而破的白紙。”
“這的確很瘋狂,但這應該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A君自知自己是在冒險。而且就這樣草率的進入特情局,無疑對翟子墨而言也不公平。這等同於是將她推至剃刀邊緣,在她的身體裡埋下一顆炸彈,一不小心,她的平人生命就會受到威脅。
“別無選擇了,就這樣操作吧。一定要趕在我的手術成功之前進到特情局裡。”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博士自知A君的心意已決,他已無法撼動(實際上,他也是這樣做的)。他的這番話,就當做是他職責之內的提醒吧。
其實,在博士的心裡,他最擔心的並不是作為宿主的翟子墨,而是以寄生狀態存在於翟子墨身體裡的A君。一旦她的身體受損,她若遭遇什麽三長兩短,A君勢必會受到牽連。所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手術的進程,準備的怎麽樣了?”既然提到了這件事,A君就乾脆再多問一句。
“睾酮素今天拿到了,”博士指了指地面上的液態罐,“目前還缺少高純度的T4(四碘甲狀腺原氨酸),和你身體匹配的新鮮O型血液以及改造基因的隔離膜。”
“這些都湊齊後,若手術成功的話,我就能擁有獨立的自我意識了吧?”A君已經問過好多次了。
博士點了點頭。“睾酮素是為了維持男性的第二性特征,適量的甲狀腺素是為了控制體內的新陳代謝在正常水準。在這些物質充足的前提下,移植的改造基因隔離膜才會發揮作用――它會像一道門一樣,準確的隔離你和她的DNA,在不同劑量藥物的催化作用下,隔離膜會據根電波的輸入微量來靈敏的調節門的通透程度,最終決定到底由誰的基因控制這幅軀體。”
“手術成功後, 你們會變成同時共用一副身軀的狀態。打個比喻,就像是一台裝有兩個不同操作系統的電腦――你們之間可以隨時、隨意切換主觀意識,來控制這副身體。”
“聽起來很棒。但還是沒有辦法將我分離出來嗎?”
“你的肉身已經沒了……沒有肉身,就目前的技術而言,”博士低了頭,沉默了一秒中,“很難實現。”
“而且,直接分離,理論上也是行不通的。”博士補充說道。
“那就先這樣吧,還是按照計劃推進。”A君的臉上寫著淡淡的失望。“繼續說說材料的問題。”
“新鮮的O型血並不難搞,還好你不是熊貓血。四碘甲狀腺原氨酸,我會想辦法,從我的實驗室裡提一些出來。至於改造基因隔離膜……據我所知,能拿出到市面上的改造基因隔離膜都存放在國家基因素材庫中,而且每張隔離膜都被強製性NGP定位、被六重交錯葉式編碼加密,可謂一膜一檔,一膜一位,想繞過極為嚴苛的官方申請,通過其他途徑竊取……基本不可能。”
“黑市也買不到?”A君問。
“這東西太珍貴了,黑市不過隻是一個出貨端口,是絕對沒有的。”
“那還怎樣講?”A君攤了手,露出更為失望的表情。他自知自己不可能走官方申請的途經拿到隔離膜――如果這樣做,在前置審查階段,翟子墨體內的基因編碼和排序就必須被基因管理局刻錄和存檔,還沒有走到審批流程,他就會被發現。
“我隻是說安全區沒有。實驗區,我想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