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節。

　　整個臨安，被菊花和茱萸的辛香填滿，每條街道都安安靜靜的，全然沒有平日的喧鬧。

　　登高祭祖，無論是權貴還是百姓，都嚴格遵守著這從很久之前就流傳下來的規矩。

　　“菁華，該走了。”謝莫袂敲了敲謝菁華的房門，不要片刻，房門就被打開，一張俏臉掛著慵懶顯露出來，“準備好了，走吧。”

　　今日的她，衣裙並不華麗，但是簡簡單單的玄色長裙卻掩蓋不住她的傾城之姿。

　　“我在門口等你。對了，行禮需要我拿麽?”

　　謝菁華搖了搖頭，肩上挎著一個小布包——這就是她所要帶的全部物品。

　　等兩人到達謝家大門口時，馬車已經備好。司朔，阿九還有阿芸早已在此等候。

　　“你怎麽也跟來了?”

　　“我就不能來麽?”阿九鼻孔朝天，一副欠揍的表情。謝莫袂無力和他爭吵，只是擺了擺手——這點兒氣度，他還是有的。

　　“莫袂，你看到謝無惑了嗎?他怎麽現在還沒來。”司朔靠在馬車的軲轆旁，臉色有些凝重。

　　“我沒看見他。”謝莫袂搖搖頭，“馬車是昨夜就準備好的，我二叔說，到了卯時直接上車便是。”

　　“他難道不和我們一起麽?”

　　“我也不知道，也許，他另有安排。”謝莫袂說著，“大叔，你知道二叔去哪兒了嗎?”

　　坐在馬車前的車夫顯得有些局促，“回少爺話，我等也不清楚掌櫃的人在哪兒。他只是說今兒個一大早就來謝府門口候著，其余的也並未多說。”

　　謝莫袂抬頭看了看，還是蒙蒙天色，“那大叔，此去何處，二叔他告訴過你麽?”

　　“掌櫃的跟我們說過，這個少爺您放心。”

　　“不如這樣吧，現在天色尚早，我們先在此等半個時辰，若半個時辰後他還沒出現，我們就直接上車，不等他了，你們看如何?”

　　沒人對謝莫袂的意見提出異議。

　　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天色從灰蒙蒙的顏色變的湛藍，溫度也升高了幾許。自此期間，謝莫袂又不死心的三番兩次詢問趕車的車夫，但是一問三不知，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能問出來。

　　“時間差不多，不等了，咱們走吧。”謝莫袂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看天色了，但是謝無惑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

　　眾人紛紛上車，謝莫袂，阿九，司朔一輛，謝菁華，阿芸一輛，還剩一輛馬車，用來裝個人的行李雜物。

　　“坐穩咯。”車夫揚鞭，馬車緩緩而動。就在這時，消失許久的謝無惑，卻從謝府中走了出來。

　　“停車！”謝莫袂連忙將車夫喊停，而自己則慌忙走下馬車，看著滿頭大汗，憂心忡忡的謝無惑，心中有一絲不妙的預感。

　　“二叔，你怎麽這個樣子，又發生了什麽事?”

　　“莫袂，你聽好了。”謝無惑來不及擦乾臉上的汗珠，“你爹他，不見了。”

　　“什麽?！”此話一出，不光是謝莫袂，謝菁華和司朔也傻了眼。“我爹他，怎麽會不見了?二叔，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謝無惑聳了聳肩，“今日一大早，我便去敲大哥的門，準備和他告別，可是敲了半天，也無人響應。我頓時慌了神，在府中四處尋找，也沒有找打他的蹤跡。”

　　“到最後，一名下人告訴我，說他昨日子時出來解手的時候，看見大哥他走出了謝府，

坐上一輛馬車，不知道去了何處。”　　“怎麽會這樣！”謝莫袂此時腦子裡空無一物，“爹在這個時候，回去哪兒?那馬車，又是誰派來的?”

　　謝無惑搖搖頭，“我對此事，也一無所知，但是據那下人說，大哥當時表情很平靜，似乎沒有人強迫他這麽做。”

　　“自願的?”

　　“也許吧。但是大哥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實在讓我放心不下。”

　　他謝莫袂又如何放心的下呢?

　　“少爺，你們是在找老爺嗎?”久違的絡腮胡子，這個時候也出現在門口，那一大把被剃掉的胡須，看樣子已經長出來不少。

　　“你有線索?”謝莫袂此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忙詢問，但是絡腮胡子這時，卻顯得有些猶豫。

　　“怎麽了?快告訴我啊，我爹他到底去了哪兒！”謝莫袂此時早就顧不上什麽涵養，朝絡腮胡子大吼道。

　　“少爺，你先息怒，老爺去哪兒了，我確實知道，只是……”絡腮胡子又考慮片刻，最終下定決心，“少爺，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去找他。”

　　“你先說，他去哪兒了！”先搞清楚謝鯉的去向，才是謝莫袂的當務之急。

　　“老爺他，應該是去了莫空山。”

　　“莫..空…山?”謝莫袂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為什麽會去哪兒?”

　　“不應該啊，不應該啊。”謝莫袂眼神黯淡，口中不斷念叨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明知道皇上罰他思過，他還是要去那裡。”

　　“這個消息，你確定嗎?”不同於謝莫袂的失神，司朔很快就反應過來，“可靠嗎?”

　　“千真萬確，我親耳聽見昨晚老爺在和那馬車中的人談話，說是要去莫空山。”

　　“那輛馬車還有其他人?認得出是誰家的馬車嗎?”

　　“那車上沒有標識，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家的馬車，但是我敢肯定，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因為我當時數了數，那馬車有六個軲轆。”

　　“六輪?這裡面有什麽說法?”司朔皺了皺眉。“少俠有所不知，南晉官員出行，所駛馬車都是有規定的。三品一下，皆是四輪一馬，而三品以上，則是六輪一馬，至於那些皇親國戚，則是六輪兩馬，皇上出巡，就是八輪四馬。”

　　“這麽說來，來接謝鯉的，是一位高官咯?”司朔連忙搖了搖謝莫袂，“你爹最近有沒有和哪位三品以上的官員接觸過?”

　　“我…不知道。”

　　得到否定的答案，司朔也並未有失望的神色，“不管怎麽說，你爹他確實十有八九去了莫空山，今日又正是皇上登山祭祖的日子，而且根據我們之前得到的情報，你們南晉朝廷中的牛鬼蛇神，也是打算在這一天動手，恐怕你爹這次的行動，正是和此有關。”

　　“你想說什麽?”謝莫袂看著司朔的臉，不明白他分析這麽多的目的。

　　“你父親出門時，帶了護衛的嗎?”

　　“沒有。”

　　“你父親會武藝嗎?”

　　“不會。”

　　“那你覺得，他這次會有危險嗎?”

　　謝莫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不需要回答。

　　“你爹身為一個文弱書生，單槍匹馬前去危機重重的莫空山，一旦出了什麽事，你們該怎麽辦?”

　　“你說我該怎麽辦?”

　　“敢不敢跟我大乾一場。”司朔壓低了聲音，湊到謝莫袂耳邊，“咱們也去莫空山。”

　　“我當然想去，可是，去了之後，就憑我們幾個，能做什麽?”

　　“你爹若是有危險，可以幫他化解，若是最後還是被那些刺客得手，你們南晉的皇位易了手，你爹必然是第一個被除去的目標，有我在，可以將你爹救出來。”

　　“救出來，能去哪兒?”

　　“你說呢?”司朔反問道。“你是說，北齊?”

　　“這不可能！”謝莫袂當即否決了司朔的提議，“我南晉子民，就是死，也要死在南晉。”

　　“好一個守社稷。”司朔鼓起掌來，“可是你想過沒有，到底是誰，亂了社稷?”

　　“你國的皇上，你爹，還有一眾忠心耿耿的大臣，用畢生心血換來的南晉，被你們南晉內部的蛀蟲給蛀壞了，留下一個爛攤子，有什麽守的必要?”

　　“我當然明白。”謝莫袂咬牙切齒的說道，“但是這不是我們投敵的理由，生為南晉人，死為南晉鬼，想讓我們為北齊效命，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誰讓你爹為北齊效命了?”司朔一臉奇怪的望著謝莫袂，“我的意思是，若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可以來北齊避避風頭，依我在北齊的能力，庇護你們一家，還是沒問題的。”

　　“至於是想在異國終老一生，或者是將一身本事賣給北齊的皇帝，那就是你爹的事了。”

　　“為什麽要這麽做?”謝莫袂很是不解，一向冷漠的司朔，居然會主動向他們提供幫助。

　　“很簡單，第一，還記得我說過，我很佩服你爹嗎?那一次，我說的是真心話。當年要不是你爹的極力勸阻，北齊和南晉，早就戰成一片，生靈塗炭了。這樣的賢人，放著白白去送死，我替兩國的百姓感到不值得。”

　　“第二點，我和你還算比較投緣。你雖然又笨又蠢，是個窩囊廢，但是有時候行事嘛，還是挺對我胃口的。”

　　“至於這第三點嘛，”司朔眼神撇了撇還坐在馬車中的謝菁華，沒有說下去。

　　“這樣麽。”謝莫袂對於司朔的話，仍是將信將疑。“去莫空山可以，但是這謝府中上下仆役也有十幾號人，他們該怎麽辦?我們一旦去北齊去， 他們必死無疑！”

　　“那你們不去北齊，他們就能活下去嗎?”司朔的語氣陡然升高，“還這麽天真?你好像還是沒有意識到現在的局勢。”

　　“這……”謝莫袂陷入沉默。是啊，自己即使不走，可以救得了他們麽?

　　“這一點，少俠，莫袂，你們大可不必擔心。”一直靜靜聽著兩人交談的謝無惑開口了，“這些仆役，我可以先派人將他們安置在臨安各處，一旦事情不對勁，我的手下可以立即將她們送出臨安。城門的守衛我早就打過招呼，這一點，大可不必擔心。”

　　“至於送出臨安後該怎麽辦，就各由天命了。”這句話或許有些殘忍，但總比見死不救好得多。

　　“也…只能這般了。”謝莫袂拿定主意，“那可否先去望秦樓接月兒，再去莫空山。”

　　“沒問題。”謝無惑看了看天色，“這個時間，皇帝他們應該也只是剛剛出城，以他們的速度，到莫空山大概需要三個時辰，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可以準備。”

　　“如此最好。”司朔走到謝無惑身邊，“謝伯父，有些事情，勞煩你準備一下。”

　　“少俠盡管吩咐，只要能救得了我謝家，哪怕是千金散盡又何妨?”

　　“千金散盡倒不至於。”司朔笑了笑，“但確實要勞煩你破財。”司朔伏在他身邊，低語幾句，謝無惑臉上露出驚疑的色彩，“少俠，真要這般?”

　　“按我說得來就行。”司朔顯得很有信心，隨後一拍發愣的謝莫袂，“還愣著幹嘛，該出發了。”

　　“現在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