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鎮北，一處闊地上。

身著黑甲的士兵被碼成六個方陣，整整齊齊的列在這塊寬闊的平地之上。

王將軍看似滿意的掃視了整支隊伍，但是回過頭，看這兒點將台上已經快燒完的龍頭香，心中默歎一口氣。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時辰，但是接頭之人還未到來。這隻香是在剛人申時的時候點燃，但是現在，插著香的爐子中，早已堆滿香灰。

“稟告將軍，有要事相報！”斥候的聲音在這安靜的隊列中顯得分外刺耳，王將軍回過頭，並無任何不滿。

有消息，哪怕是壞消息，也比無聲無息要好得多。

“報！”

斥候一路小跑，來到王將軍身邊，俯在他耳邊，恭恭敬敬的報上消息。

“什麽?在二裡地外發現一具面容被毀的屍體?”聽完消息，王將軍心中一驚，莫非?

“那屍體現在何處?”

“那具屍體，現在已經被弟兄們帶了回來，就放在前廳。”

“走！”王將軍龍行虎步，趕到前廳，一具光溜溜的屍體赤裸裸的擺在地上，臉上被亂刀毀了容，看不出任何身份標識。

“欲蓋彌彰！”王將軍暗罵一句，蹲了下來，扒開屍體發紫的嘴唇，將手伸進去，似乎在摸些什麽，一點兒也不嫌髒。

“將軍，您這是作甚?”一邊的斥候有些不解。

很快，王將軍的手便從屍體的口中伸了出來，手裡還捏著一塊像石子兒一樣的玩意兒。

“將軍，這是…”斥候見此，更加疑惑。王將軍將這像小石子一樣的東西轉了個方向，斥候湊近些，發現上面似乎刻著什麽字。

“這就是我們要等的信使。”王將軍的聲音有些苦澀，“這些信使，其實是南晉專門培養出來，在各地打探秘聞，傳遞信息的人。”

“為了避免有人冒充身份，每一位這樣的信使，都會敲掉自己一顆後槽牙，而用這個代替。”王將軍摩挲著手裡的“小石頭”，聲音很是低落。

“將軍，那這麽說，信使他……”斥候的表情同樣發生了變化。

“沒錯，有人將其截胡了。”王將軍的聲音很沉重，“恐怕我們的計劃，被奸人泄密了。”

“傳我的命令，大軍立刻整頓，馬上出發，前往莫空山！”王將軍當機立斷，下達軍令。

斥候一溜小跑，前去傳令，而王將軍，看著遠處天空慢慢匯聚的烏雲，和一點一點變暗的天色，表情陰晴不定。

……

“菁華妹妹，你確定，這樣真的行嗎?”看著洗乾淨了臉，容光煥發的謝菁華，阿芸想要勸阻。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好法子了，你說是嗎，阿芸姐?”謝菁華展顏一笑，精美的臉不帶一絲瑕疵，美的讓人窒息！

“還是讓我來吧，這種事，我比較擅長。”

“月兒姐?”謝菁華疑惑的看著她，“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好歹我也是在勾欄這種地方摸爬滾打過的，對於這些小小的軍中漢子，手段還是有的。”月兒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對於男人，你還是太單純了。”

謝菁華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不過，月兒姐，一切小心。”

“放心，對付那幾個看母豬都覺得清秀的糙漢子，姐姐我還不是手到擒來?”月兒顯得十分自信。

阿芸打來一壺清水，衝掉了臉上的泥灰，月兒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脂粉盒——誰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還隨身帶著這個。

“怎麽樣?”雕琢過的月兒，抬起頭，看著目瞪口呆的兩女，微微一笑。

明明只是略施粉黛，

但是月兒的氣質，已經和從前完全不同。芙蓉如面柳如眉，青絲長挽，縱使一身粗布衣衫，媚態渾然天成！

一向對自己的容貌抱有自信的謝菁華，也在月兒面前敗下陣來，“月兒姐，你實在是太美啦！”她不禁感歎道。阿芸則更不必說，雖然她同樣姿容出色，但是終日在大漠裡奔波的姑娘，比起這兩位，還是相形見絀。

“那就出發吧！”

“走！”

……

大帳外，劉二餅的身子站的挺拔，但是表情卻顯得有些無聊。

方才見著一大片人馬浩浩蕩蕩的往莫空山上行進，他心裡別提有多羨慕了。身著鐵甲，八面威風，他入伍快十年了，都沒有幾次機會體驗。

斜眼看了看身上單薄近似沒有防禦力的儀仗服，耳邊又傳來帳內嗚咽的叫罵聲，劉二餅隻覺得耳朵快要起繭子。

自己打破頭從同僚手上搶到出行的名額，居然隻讓自己充當儀仗，還讓自己守門！他隻覺得自己為了賄賂上司所花的一百枚大子打了水漂。

“連個漂亮宮女都沒有，這日子。”劉二餅看著剛剛從眼前走過，又矮又胖，灰頭土臉宮女的背影，發起牢騷來。

“那個，兵大哥！”

“咦?！”這聲嬌媚的叫喚，仿佛盆涼水從天靈蓋淋到腳跟，劉二餅打了個冷顫，看著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宮女嬌滴滴的看著他，劉二餅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用髒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眼前場景依舊。

“嘻嘻嘻，原來我沒做夢啊。”劉二餅心裡樂開了花，但是臉上表情依舊嚴肅，“你來這兒幹什麽?牛公公有令，任何人不許接近這裡！”話雖如此，但是一雙不老實的眼睛還是將這名宮女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宮女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抬起頭，仍舊笑靨如花，“正是牛公公讓奴婢前來送東西的。”她努力捧起手中的東西——幾張髒兮兮的大餅。

“送食物麽?”劉二餅托起下巴，看著眼前這位嬌滴滴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心中難免閃過一絲懷疑。

“是牛公公派你來的?”

“正是，勞煩兵哥哥通融一下，小女子在此感激不盡。”宮女低下頭，白皙的脖頸在劉二餅眼中，像是綢緞般光滑。

“有信物嗎?”

“信物?”宮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是轉瞬即逝。“牛公公沒有和奴婢提過信物一事。”

“哦?”劉二餅眼珠子轉了轉，“算你老實。”

歪打正著中，宮女居然蒙對了。

宮女單薄的衣服，被冷汗浸透，悄咪咪摸到腰間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下來。

“不過，現在還是不能讓你進去，我要先去和牛公公確認一下。”

“小女子就在此恭候兵大哥的歸來。”宮女款身行禮，嘴角露出奸計得逞的笑。

“大狗，把這個女人看好咯，我去去就回。”二餅一巴掌拍醒身邊靠著營帳打呼嚕的瘦弱少年。

“誒?”名為大狗的少年一覺醒來，看到眼前好似紅塵謫仙的女子，腦子裡一片空白。

“發什麽愣呢，給我將她看好咯！”劉二餅又是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腦門上。

“好的，劉大哥，我一定遵照您的安排！”少年這才醒悟過來，昂首挺胸，但是雙眼還是滑落在宮女身上。

少年大狗的時間，仿佛從劉二餅離開的時候，就開始凝滯。

宮女的存在，如同塵埃中的一顆鑽石，讓人想不去看她，都難。

“我臉上，有什麽嗎?”宮女漲紅了臉，側過頭去。

“對不起…”大狗收回視線，同樣側過頭去。獨屬於少女的芬芳攪的他心裡亂亂的。

“沒事。”素手皓腕，撥弄著被微風吹的有些亂的秀發，余光似乎瞟到她如同天鵝的脖子，臉愈發羞紅了。

“其實，你不必如此緊張。”少女羞中帶著笑，向少年靠近一步。

香氣更近，少年有些手足無措，“姑娘，男女授受不親，這……”

“沒事的。”兩人的距離，不過一尺。

瀚若星辰的雙眼清晰可見，精致的五官，吹彈可破的肌膚，讓少年的心跳不斷加速。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宮女伸出手，似乎要觸碰大狗的額頭，她的眼角，帶著少女的清純，還有一絲絲成熟嫵媚。

大狗閉上眼，心中有些小期待。

“這樣的女孩子，手一定是冰冰涼涼，帶著溫軟。”少年的內心有些忐忑。

少年的期待，對了一半。

確實是冰冰涼涼，可惜不是手，而是匕首的溫度。

一柄鋒利的匕首，從他的肋間刺進，直抵心臟！

帶著春風和曖昧，少年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就這麽睡吧，睡吧。”偽裝成宮女的月兒將大狗的屍體扶正，坐到營帳前一塊兒大石頭上，又用衣服遮掩了傷口，少年的面色安靜而祥和，還掛著一絲微笑，看上去和睡著了，沒什麽區別。

兩道身影，從營帳另一側走了出來，二女臉上都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

“月兒姐，你太厲害了！”謝菁華驚的合不攏嘴，“僅靠眼神和動作，就能將這人迷的五迷三道。”

“這只不過是小伎倆罷了，想學的話，以後我可以教你。”月兒嘴角翹起一個弧度，“在江湖之中，身體是女人的最後一把兵器，非生死存亡之際，不可用。”

“好了，先別說這麽多了，趕快進去吧。”阿芸探出頭，看了看周圍，沒有異動，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兒發生的一切。

“我算過，我們大概只有一刻鍾的時間，抓緊吧。”

幾人魚貫而入，湧入營帳中。

帳中，絕望的氣氛彌漫著，每個人都耷拉著頭，甚至當謝菁華三人走進來時，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到底是怎麽回事?”謝菁華看到眾人皆垂頭喪氣，其中不乏朝中重臣，但無一例外都是最近這段日子被調離臨安的官員。

“陳侍郎，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離謝菁華最近的，是一位臉色蠟黃的中年男子，聽到她的聲音，無力的抬起頭，看見謝菁華的臉，慘然一笑，“謝小姐，您…您怎麽也進來了?難道說，宰相大人他…他們那邊也失敗了嗎?”

“失敗?什麽失敗?我是來救你們的！”謝菁華這一番話，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在死氣沉沉的眾人之中，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什麽，有人來救我們，太好了！”

“看來宰相大人他們還是將陛下救出來了！”

謝菁華的話，無異於是一顆石子，讓一片死水，泛起漣漪。

“謝小姐，您…您真的是來救我們的嗎?宰相大人他們呢?陛下呢?”陳侍郎蠟黃的臉上重新浮現出血色，說話也有些磕磕絆絆。

謝菁華撇過頭，不忍心看他那雙充滿希望的雙眼。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她爹，還有陛下，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只是來救他們的。

“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混進了這大營之中，看見你們遇險，才來營救你們。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爹的下落，甚至都不清楚我爹他到底布置了什麽計劃…”醞釀很久的一番話，還是說了出來。

陳侍郎的雙眼，重新暗淡下來，“原來…如此嗎?”

“那謝小姐，您可知道，如今是否有大軍前來?”

“大軍?”謝菁華搖搖頭，“沒有，現在駐地內外，還是平靜如常，大軍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那現在是什麽時辰?”

“申時過半了吧。”阿芸探出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替謝菁華回答道。

“這兩位是?”陳侍郎現在才注意到月兒和阿芸的存在。

“她們是我的朋友，沒有她們，我也見不著你們。還有，你為何會問時辰?”

“這個，我就長話短說了吧。”陳侍郎噓了口氣，盡可能用簡短的話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了一遍。

“這麽說，牛公公是那邊的人?黃老不堪羞辱，奮起反抗，被他殺了?”

“正是，沒了黃老，我們這些人就像是沒了主心骨，所以…所以才這般頹廢不堪。”

“謝小姐，您也快些走吧，王將軍的隊伍，現在還沒來，肯定是賊人從中作梗，你得趕快將消息傳遞給他，否則，國將不國！”陳侍郎話語中滿是誠懇。

“你們和我們一起吧，我想辦法將你們給弄出去。”謝菁華說話的功夫，往外看了兩三次，算算時間，那個衛兵劉二餅，也該帶人回來了。

“呵呵，謝小姐，你們快些上路吧，我們這些人在這個時候， 只會是累贅。”陳侍郎苦笑一聲，“你看看我，還有他們——”陳侍郎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後數十名官員，“這種樣子，能幫得上什麽忙?除了會耍嘴皮子功夫，也別無所長。”

陳侍郎又轉向月兒和阿芸，“這兩位女俠，”他朝二女恭敬一拜，“我不知道兩位女俠是何身份，但是能看得出兩位身手不凡，只希望——”

“希望二位能將謝小姐平安送達長河鎮，這是陳某，代自己，帶陛下，代南晉的蒼生百姓，對兩位姑娘的請求！”

“望兩位女俠答應！”陳侍郎跪了下來，身後的官員，也跪了下來，以頭搶地，“請兩位女俠答應！”

“這…”阿芸從未見過如此場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我答應你，阿芸，菁華，我們走，那些人要來了！”還是月兒解的圍。她拉起兩人的手，急匆匆的往外跑去。

“我們會為您創造機會的，再見了，謝小姐！”陳侍郎聽到月兒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大笑一聲，“謝小姐，保重！”

“謝小姐，保重！”身後官員一同喊道，同時，跟這兒陳侍郎，走出營帳——他們手上的束縛，早已被謝菁華一行人所斬斷。

“我南晉官員，何懼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陳侍郎看著遠處疾馳的煙塵，放肆大笑，“我陳某這幅臭皮囊，受了半輩子酸腐氣味兒，沒想到今天，也能像書上那些大俠一樣，逞一會威風！”

毫無畏懼的，用肉身，撞上了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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