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謝菁華松開了司朔的手,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兩人之間又保持著一段距離,甚至比之前的還要遠一點。
她偏著頭,看向另一邊,滿面通紅,司朔伸出手,想要再拉住她的手,被她打掉,“還有正事要做呢!”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怒,司朔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那樣的時光,再多一個時辰也不嫌多。
黑鼠鎮並不大,沒過多長時間,兩人便將鎮子逛了個遍,一切正常。
司朔的腳步停住了,在他面前,是通往鳴鹿城的官道,這裡,已經是黑鼠鎮的末端。
“走回去嗎?”謝菁華問道,她伸長了脖子四處打量了一番,也未發現什麽異常,“這兒好像什麽都沒有,正是下午的,也沒見著人影。”
“什麽都沒有?”司朔奇怪的看著她,“我倒是發現了不少有趣兒的東西。”
謝菁華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眼裡,黑鼠鎮就和書上所描述的那些邊陲小鎮一模一樣,雖然這是她第一次見,但是並未覺得有何不妥。
看著她疑惑的樣子,司朔笑著想拍拍她的腦袋,但是被她靈活的躲了過去,“好吧好吧,告訴你。”司朔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氣鼓鼓的腮幫子,指著旁邊一棟破敗的房屋解釋道。
“你看這間房子的牆壁。”謝菁華將目光投向司朔所指的房屋。房屋很破舊,黃土夯成的牆面用炭筆不知道寫著什麽鬼畫符,茅草編制的屋頂已經破敗了一大半,顯然是很久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謝菁華走上前,仔細的觀察了一番牆壁上的鬼畫符,搖了搖頭,“這上面寫的,我看不懂。”
“我來給你解釋。”司朔走到她身邊,“這其實是邊塞特有的一種文字。”
“特有的文字?”謝菁華的聲音略微提高,很是震驚。她自詡也是博覽群書,但是可從沒聽說過邊塞還有這樣獨特的文字存在。那些鬼畫符,與其說是字,不如說是三歲小孩兒的塗鴉更為貼切。
“其實認不出來,也不怪你,這種文字的流通范圍本來就很小,況且是由那些歪歪扭扭的西域文字所演變出來的。”
“這是邊塞的賭徒們用來賒錢要帳的密文。”司朔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驚訝的有些合不攏嘴的謝菁華,“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那些賭徒們會為了賭博,而專門創造一種文字?”
“嗯!”謝菁華用力的點了點頭,司朔所說的這件事,確實讓她聞所未聞。
“很簡單,”司朔伸出一根手指頭,“在邊塞敢玩賭錢的,要麽是那些豪客行商,要麽就是那些做沒本兒買賣的亡命徒,他們身上有一個共同點。”
“出手闊綽大方?”謝菁華試探性的回答道。
司朔打了個響指,“沒錯,尤其是那些亡命徒們,成天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哪裡會把銀錢當一回事?”
“那這和他們自創一種文字有什麽關系?”
“別著急,關系大著呢。”司朔有條不紊的說道,“方才也說了,這些人很有錢,所以賭博時所涉及銀錢的數額往往是巨大無比。而不管是北齊還是南晉,每年朝廷撥往這兒的錢可不算多。”
“你猜猜看,那些整天對著沙子黃土,一年到頭髮下來的俸祿連頓好酒好肉都吃不起,而普通老百姓又都是苦哈哈,搜光了家裡都搜刮不出余糧的,那他們會怎麽做?”
“你是說…”謝菁華已經隱隱猜到了司朔要表達的意思。
“那些官兵們就借著查封賭場的名義,收繳涉案銀錢,然後趁機中飽私囊,
而且那些人胃口還大得很。若是抓著富商了,想贖人,又得交一大筆錢財,若是那些亡命徒,則當眾梟首,毀去面容,隨便安插一個悍匪的名義,然後上報給朝廷,朝廷又要獎勵不少錢。”“然後那些賭徒們為了安全和隱蔽,就創出這這門文字。在自家的客棧或者民宿門口寫著,表明身份,路過的賭徒想要進去玩兩把,只需要對一對暗號即可。”
“至少,北齊這邊是這麽做的。但是我想南晉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聽完司朔的講述,謝菁華表面沒有任何反應,但是心裡早已翻江倒海。
“這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黑暗,還藏在這些城池之下,最肮髒的街頭巷尾之中。”
“嗯。”謝菁華輕聲應和道,他的這番話,確實讓她對這片美麗而神秘的土地,大有改觀。
“那既然這上面的文字是賭徒之間的密文,你知道上面寫著的是什麽內容嗎?”
話題終於進到正軌,司朔清了清喉嚨,緩緩說道,“這上面應該是寫著這戶人家所欠莊家的錢。”
“欠了多少?”謝菁華有些好奇。
“三千兩。”司朔很平靜的說出這個數字,卻讓謝菁華這邊,炸開了鍋。
“什麽?三千兩!”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哪怕是他爹身為一朝宰相,一個月的俸祿,也不過十石糧食,十匹布匹,和三十兩銀子,全部折合成現銀,也不過是三十兩出頭。而每個月莊園所雇傭打掃,做飯的傭人都需要二十兩,若不是多虧了她二叔是全國最大的鹽商,那樣的庭院,宰相家也無福消受。
“你會不會看錯了?”
司朔搖搖頭。他還在邊塞時,也經常出入這些場合,上面的字,他絕對不會認錯。
“見鬼了!”一向淑女的她,此時也忍不住說出這樣不太文雅的話來,“這黑鼠鎮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邊陲小鎮,一戶人家,哪兒能欠下數額如此巨大的一筆帳來!”
“菁華,你不懂。”司朔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賭徒的心理,當坐上賭桌的那一刻起,就不屬於自己所掌控,而是將其賣給了地獄的惡鬼。輸,或者贏,也由不得他們自己,而是全有莊家所拿捏。”
“贏了的想贏更多,輸了的想要回本,一來二去,所欠下來的帳,也如莊家面前的籌碼一般高。所以說,一戶普普通通的人家裡,若是要出了個賭徒,欠下這種巨款,再正常不過。”
“但是奇怪的一點就來了。”
“什麽奇怪的?”
“方才一路走來,我看見每家每戶的門口,都有這些文字,無一例外的,全是有關賒欠賭債的內容,三千兩,在其中只能算是一般,最多了,欠了一萬兩千兩銀子。”
司朔的一席話,讓謝菁華如墜冰窖。回首再看著黑鼠鎮,原本寧靜安詳,帶著些許破敗的小鎮,仿佛化身惡鬼的利爪,要撕碎一切住在其中的居民!
她打了個寒顫,向司朔靠近幾分,司朔順勢一把將其摟在懷裡,“有我在,沒什麽好怕的。”他眯起眼睛,目光流轉。
“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兒了。”
……
回到客棧內,那身著華服,滿臉桀驁的年輕人拿著刀,逼近了阿九。
“我能感覺得到,你很強。”他將長刀插在阿九手邊的桌子上,仿佛插在遠遠觀望的店小二心上,一陣肉疼。
“你是你們一行人中,最強的那個。”年輕人坐到了他身邊,抄起茶壺,“不介意吧?”
“請便。”阿九面無表情的回答道,但其實心裡早已樂開了花。
我最強?你可真是太抬舉我了!
上官巍見勢不對,拉著小桃退到一邊,笑眯眯的看著場中的阿九和年輕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年輕人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燦燦金光讓在場眾人眼睛全部發直。
除了阿九。
“我以前抄了馬賊窩的時候,這種東西不知道見了多少,還好意思擺出來亮威風。”阿九心裡暗自誹謗,卻完全忽視了自己口袋裡的銅板都不剩幾枚,還是阿芸好心給他的。
“打贏我,這就是你的。”
站在樓道處觀戰的眾多黑衣人眼睛都快直了,能清楚的聽見他們吞咽口水的聲音,但是無一人敢動。
他們在忌憚。
阿九大笑一聲,一掌拍在桌子上,整張桌子應聲而碎。
“打就打,來!”阿九眼眸中露出嗜血的光芒。在臨安,大多數時候,他都需要壓製自己的情緒,而現在來到了這兒,他就是一匹真正的狼!
“好啊,就等你這句話!”年輕人爽朗一笑,長刀在手,狠狠的朝阿九劈過來。
長刀如虹!
這一刀,霸道無比,且不論上面攜帶了多大的力度,單從氣勢上,就能讓人肝膽欲裂!
阿九咧開嘴,森森白牙閃著寒光,像一只露出獠牙的野獸。
他並沒拔刀,因為他覺得,面對這樣的人,用刀是侮辱了刀。
他手裡捏著一根筷子。
一根剛剛從碎開的桌上趁亂摸的一根筷子。
這就足以。
年輕人的刀很快,快到讓人難以用肉眼捕捉到刀的軌跡,但是阿九更快。
等年輕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筷子尖就已經抵在他的喉嚨處,死死的頂著他的喉頭, 讓他難以做出吞咽的動作。
如果不是樓上有人高喊,少俠手下留情的話。
其實就算那人不喊,阿九也沒打算見血。
他無趣的扔掉了手裡的筷子,吹了聲口哨,打算回房。
發生了這種事,就沒什麽機會再去打聽更多的情報了。
但是就在阿九轉身的那一刹那,那個剛剛喊手下留情的聲音又出現了,“少俠請留步!”
阿九有些不耐煩的轉過身,面前站著一名衣著和那年輕人差不多的中年人,臉上掛著歉意的笑。
“多謝少俠手下留情,這孩子脾氣有些古怪,驚擾了少俠,真是不好意思。”手裡還握著剛剛年輕人掏出來的金錠——意圖很明顯了。
阿九自然不會客氣。
微笑,拿錢,藏好,一氣呵成。
“沒什麽,我不在意的,先回房休息了。”阿九撂下這句話,頭也不會的快步走回房間,留下仍舊呆住的年輕人,與正在和小二賠禮道歉的中年人,上官巍和小桃,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兒了。
小二心滿意足的揣著錢袋,走回內堂,準備搬一張新的桌子上來。中年人拍了拍年輕人,這才讓他回過神來。
年輕人露出苦笑,“抱歉,大伯,我的武功還是沒練到家。”此刻的他謙虛而溫和,和方才的桀驁判若兩人。
“沒事,是我疏忽了,不應該讓你如此隨意的出手試探這人。”中年人擺了擺手,“就連我,也沒有看清那人的出手。”
“怪物。”這是兩人對阿九同樣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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