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兵油子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們狡猾,在一些比較特殊的地方會用到。畢竟一支軍隊,如果全都是老實巴交的農家子弟,會顯得木訥不知變通。
就這樣衝了一波又一波,等到落日之時高羽才收兵,安營扎寨等待炮隊到達。
整整一個白天的攻擊,俘虜隊傷亡了小半,梁立也傷亡了三四百人,手中的兵力更加捉襟見肘。
……
福州城,因為唐王即將登基,城中衙署張燈結彩慶賀,比平時多了幾分喜氣,就連百姓也被感染。
福建雖易守難攻,但多山少民,自古以來就不是王霸之地,而現在,新皇要在福州登基,福州也將更名為福京,天子近在眼前,這讓百姓們有了一筆足夠的談資,並紛紛展望未來的生活會有什麽變化。
就在這個時節,一個驚人的消息突然傳入福州,在坊間掀起軒然大波。
聖眷正隆,在福建隻手遮天的鄭家老巢,竟然被高家軍攻破虎豹關,佔了德化縣,老巢有被抄掉的危險。
剛開始很多人不信,因為“高家軍”三個字眼很陌生,只有一些消息靈通的人才知道,高家軍是高家堡巡檢使司改製而來。
鄭家是福建的天,水陸兩軍十數萬,戰船三千,海船上萬,是不可撼動的。
如果唐王是天,那鄭家就是天外天。
然而很快鄭家就以實際行動回應了這則傳言,鄭家火速調集數百海船運兵,將剛剛到達福州的一萬大軍,又調運南下,走的十萬火急。
這一下整個福州城都轟動了;“高家軍”三個字變成了坊間談論頻率最高的詞,同時高家軍成軍的始末,也一點點被挖掘出來。
眾人這才回憶起來,高家軍的前身,就是此前名噪一時的平南巡檢使司。
官場的消息總是比坊間傳的更快,此刻的官場,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巡撫衙門,或者說,是吳之屏。
平南巡檢使司是吳之屏一手上奏朝廷請封的,平南巡檢使司也曾經奉吳之屏調令擊敗山賊張山,奪回了大田縣。
高羽已經打上了吳之屏的烙印,加上吳之屏與鄭家一文一武的矛盾早就公開化,很多人本能的認為,高家軍殺入泉州是吳之屏授意。此舉是要殺一殺鄭家的威風,讓鄭家知道,他吳之屏堂堂巡撫,也不是泥巴捏的。
“殿下,臣有本奏;上月,平南巡檢使司通判高羽傭眾數千,攻佔尤溪、延平、沙縣三城,並擅設縣官,裂土割據之心昭然若揭。前日更是偷襲泉州財稅重地,欲圖鯨吞閩地,請殿下下旨號召四方,速誅此賊,以正乾坤。”南安伯府議事廳,鄭芝龍大聲道。
朱聿鍵已稱監國,議事廳就相當於縮小版的金鑾殿。
第一天議事,朱聿鍵召集五品以上文武商討登基籌備事宜,因南下緊急,隨行南來的官員並不多,夠分量的只有弘光朝禮部尚書黃道周,左都禦史張肯堂兩位,其它的絕大多數都是福建本地官員,文官以巡撫吳之屏為首,武官以南安伯鄭芝龍、靖虜伯鄭鴻逵為首。
還未進入正題,鄭芝龍便氣勢洶洶的先上表彈劾高羽,要在大義名分上讓高羽陷入被動。
昨天晚上醒酒之後,鄭芝龍聽聞老巢危急大驚失色,急忙令三弟鄭芝豹帥兵南下回援泉州,他坐鎮中樞主持大局,打算先把高羽扣上亂臣賊子的帽子。
“請殿下下旨,誅殺高賊。”依附於鄭芝龍的文武齊齊躬身喊道,他們人數眾多,
幾乎佔據了議事廳一多半,聲勢浩大。 朱聿鍵對高羽毫無印象,對福建的形勢知曉也不多,鄭芝龍突然來這一出讓他有些發懵,鄭軍今早匆匆南下的消息,他同樣不知曉。
王府太監急忙接過鄭芝龍的奏本,轉呈到朱聿鍵面前。
朱聿鍵急忙打開奏本,然而還沒開始看,堂下突然又是一聲:“殿下,臣有本奏!”
朱聿鍵將奏本放下,一看,發現是福建巡撫吳之屏,頓時又是一愣。
不光他,黃道周和張肯堂也紛紛側目,他們都是身居官場的老吏,很快就在這迫不及待的一文一武兩道奏本上,聞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來事了!
“吳愛卿,你所奏何事?”朱聿鍵心頭暗跳。
“稟殿下,上月,偽清使黃熙胤趁我朝綱大亂,群龍無首之際,招降延平和邵武兩府,並欲以兩府為基,招降全閩,茲有平南巡檢使司通判高羽,以‘驅除韃虜,護我衣冠’為號,奉殿下為正朔,並率領義民兩千人攻克尤溪、延平、沙縣三城,驅逐偽清使黃熙胤、叛臣柳元、叛將黃世良、溫九城、田文宣等,並斬殺叛臣尤溪知縣郭承安,解救我大明忠義官員、士紳數百人,有複土大功,請殿下下旨嘉獎。另,平南巡檢使司於去歲光複被峒賊張山竊據的大田,因國朝大難,嘉獎未複,懸而未決,請殿下決斷。”吳之屏不緊不慢的說道。
此言一出,眾人驚訝,鄭家一系人則是怒目相視。
同樣的一個人,一方要請旨嘉獎,一方要請旨誅殺。
朱聿鍵眉頭微皺,他不知道閩地發生了什麽事,但看今天這架勢,事情決計不小。黃道周和張肯堂也是滿臉訝色,對視了一眼,也皺起了眉頭。
議事第一天就出大事了。
太監又把吳之屏的奏本呈上,朱聿鍵迅速瀏覽,眉頭皺的更明顯了,很明顯是同樣的一件事,大致就是高羽攻佔了三個城,可到了鄭芝龍和吳之屏嘴裡,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解釋。
一個是忠臣良將,一個是亂臣賊子。
“高羽上月便奉殿下為正朔,怎麽可能?”
鄭鴻逵率先站了出來,道:“眾所周知,上個月國朝遭逢大難,乃潞王監國繼承天下正朔,後來潞王膽怯投敵,我等才輔佐殿下南下,那高羽豈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先奉了殿下?”
鄭鴻逵是鄭家為數不多對明朝還有幾分忠心的,但事關傭立大功,如果是高羽先傭立唐王,那自己就屈居第二了。
凡事佔先,自己一路辛勞,豈有此理?
“就是,那高羽還能未卜先知?”
“張口胡話!”
鄭家一系文武立刻聲援。
朱聿鍵微不可察的點點頭,當時潞王就任監國,是得到了弘光鄒太后的懿旨的,“爾親為叔父,賢冠諸藩。昔宣廟東征,襄、鄭監國,祖憲俱在,今可遵行。”可謂名正言順,同時也得到了所有文武的一致認可,血脈上也沒有任何問題。
潞王乃明穆宗第四子,是天家近藩,自己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二十三子唐王朱桱的八世孫,屬於血脈最遠的那一批藩王,遠不如潞王。
潞王監國自己也是在場的,當時潞王一呼百應的情況下,怎麽可能會有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將領奉自己為正朔?
實際上自己南下監國巧合因素居多,最大的原因是很多血脈比自己近的藩王跟隨潞王一同投降了,或者遠在藩地,時間上來不及。
黃道周和張肯堂也看向吳之屏,等著他的解釋,因為這個質疑可謂是打在了七寸上。
面對滿堂疑惑和怒視,吳之屏面不改色,道:“啟稟殿下,高羽是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微臣不知,但卻有此事,高羽在討伐叛臣之前,發布過討賊檄文,廣布四方,微臣這裡正好有一份,而且此事廣為認知,殿下只要稍稍打聽,便可知真偽。”
言罷吳之屏拿出一張折疊好的黃色宣紙,道:“這便是高羽發布的討賊檄文。”
頓時,整個大堂都面面相覷,吳之屏言之鑿鑿,不像是撒謊的樣子,而且這種事也撒不了謊,一查便知。
朱聿鍵頓時驚疑起來,竟然還有這種事?
黃道周和張肯堂也露出了沉思之色,鄭鴻逵臉色微變,鄭芝龍則差點沒把後槽牙咬碎。
高羽竟然先自己一步奉迎唐王?
可惡!
太監將檄文再次呈上,朱聿鍵一看,眼睛微微一亮。
“自遼事起,韃虜荼毒我大明已有數十載,所過之處,血流漂杵,生靈塗炭,而今又佔我南都,戕害聖上,荼我漢人衣冠,值此國恨家仇之際,有叛臣賊子囚禁我大明忠義之士, 竊城以降,罪不容誅。
我高羽宣布,高家軍即刻提兵,匡扶社稷,解民倒懸,奉唐王為大明正朔,興兵伐叛,護我衣冠。不剃發者為漢民,剃發者為難民,所過之處秋毫無犯,要義傳達,還請諸公襄助,早日凱旋。”
一番話,慷慨激昂,字字含怒,大有衝冠之勢,令人振奮,最關鍵的是,從鄭芝龍和吳之屏的話中可以看出,高羽做到了,連破三城,收復了延平府。
上面還有日期,確實是在上月。
朱聿鍵遂將檄文放下,沉吟了一下問:“偽清使黃熙胤潛入福建行招降、延平邵武兩府叛投之事,可是實情?”
這種截然相反的事情,其實也好驗證,因為裡面很多是做不了假的。
“那不過是高賊狡辯之言,清軍未至,何來投誠一說,就算是,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等殿下到達福州,所有府城都將反正歸明,高賊分明是借口行裂土割據之實。”鄭芝龍搶先道。
“殿下,據臣所知,兩府叛投之時,數百忠臣義士被囚,數十人遇難,滿城皆是紅頂戴與金錢鼠尾,事關我國朝正統,事關我漢人衣冠,如果這也算小打小鬧,可置之不理的話,那這天下還有大事麽,請殿下明辨。”
吳之屏反駁,而後又道:“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國朝大難,高羽號召義民驅逐清賊叛臣,是為孤忠,而某些人手握重兵,卻坐視不管,騎牆上觀,請殿下明察。”
“你……胡言亂語!”一番話針尖對麥芒,說的鄭芝龍臉青一陣紅一陣,一時間不知如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