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山，山高林密，道路崎嶇，主峰海拔八百多米，山上有一湖，名叫太湖，距湖三裡處，有一萬歷年修建的寺廟，叫湖山寺。然而那裡早已經沒有了和尚，有的是一窩山賊。

　　麻幫，大當家的叫王大麻子，原是一名營兵，因搶劫被官府通緝，於二十年前在太湖山落草立寨，糾集亡命之徒建立麻幫，打家劫舍，楊名氣搶地盤，漸漸的將匪眾擴充到了三百多人。

　　年過五十，歷經半輩子風雨的王大麻子，心中原本沒有了多少激情，隻想好好培養自己的義子，讓他穩穩當當的接手麻幫，也讓自己頤養天年，落一個晚年安詳。

　　然而前兩個月，同為山賊的張山竟然率手下攻佔了大田縣，在大田縣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痛快。

　　這其實不算什麽，但重要的是，官府草草出兵一敗塗地之後，竟然放棄了圍剿，改變策略要招撫張山，現在的張山一邊在大田縣做著土皇帝，一邊和官府招安的使者獅子大張口，討價還價。

　　前一段時間更是傳來消息，說官府要封張山做遊擊將軍。

　　眼看著同行搖身一變，就要從山賊變成手握兵權的將軍，光宗耀祖，王大麻子沉寂多年的野心，被點燃了。山賊終究是山賊，哪怕混的再好，也無顏面見祖宗，而且隨時要承擔掉腦袋的風險。

　　但換取了官身就不同了，那可是可以衣錦還鄉的榮耀。

　　張山攻佔大田縣之前，手下也不過七百多人，自己三百多人雖然少了點，但擴充擴充，也不是難事。

　　張山行，自己憑什麽不行，了不起聯合別的同行一起乾。

　　擴充手下首先就要有糧，於是上個月開始他令手下四出，打下了二十多個堡寨，又將地盤內的人頭糧翻了一倍，一邊屯糧一邊招攬部眾，準備起事。

　　張山的成功，讓他看到了官府的極度虛弱，自從北上勤王的營兵在中原被一戰滅掉之後，閩中地區除了沿海的鄭芝龍，就已經沒有能威脅到他們的官兵了。

　　“打糧的隊伍今天都回來了嗎?”王大麻子坐在上首，一邊用刀子片著烤熟的一塊豬頭肉，一邊問自己的義子王金武。

　　王大麻子人如其人，一臉的麻子，發黃發黑，乍一看就像滿臉濃瘡，看起來很嚇人。他收的義子王金武則俊朗得多，就是一雙眼睛狹長了些，顯得有些陰鷙。

　　“四叔五叔都回來了，還差三叔，他去了{才阪那邊，路線有點遠，不一定能趕回來。”王金武道。

　　話說完，隻聽外面一陣吵鬧，有人大叫著什麽。王金武頓時一笑，“說曹操曹操就到，看來是三叔也回來了。”

　　“回來就好，去看看，這麽吵應該是劫到大商隊了。”王大麻子將刀插在豬頭上，笑著拍拍手準備起身。

　　然而還不等他完全站直，門外“嘭”的一聲滾進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一看見他就大叫，“大當家的不好了，三當家被人殺了！”

　　“什麽?！”王大麻子和王金武大驚失色，王金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指著他喝問:“你再說一遍！”

　　“少當家，我們在高家堡中伏，三當家的被殺了，弟兄們死傷慘重，隻逃回來二十個。”說話的正是錢三，他運氣挺好，高家堡人射出來的銃彈總是繞著他，除被濺了一身血，沒傷一根毛。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伏擊我麻幫?！”王大麻子怒目圓睜，一腳將面前的桌子踹到，酒水吃食落了一地。

　　錢三被王大麻子瞪的一哆嗦，

急忙將今天遭遇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王金武微微皺眉，道:“你是說，他們先是被埋伏了，等你們退了，高家堡的人還出堡追殺?”

　　“對。”

　　錢三急忙點頭，道:“高家堡的人故意引誘我們靠近，然後突然排銃齊發，一下就殺了我們二十多人，我們陣腳一亂，才敗的。”

　　“薩尼姆，老子要屠了他們。”王大麻子牙根咬碎，怒吼道:“立刻點齊人馬下山，替老三報仇。”

　　“義父且慢！”

　　王金武一聽，急忙道:“事情有點不對勁，高家堡這種打法，明顯是有懂的戰陣的人在指揮，義父不可不防。”

　　王大麻子看向王金武，“你的意思是?”

　　他脾氣火爆，但對這個足智多謀的義子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自己的勢力能擴充到這麽大，王金武功不可沒。

　　王金武沉吟了一下，“義父，高家堡是孩兒上個月剛剛打下來的，根本不堪一擊，孩兒不傷一人便滿載而歸，短短一個月，高家堡怎麽可能變得這麽厲害，這裡面一定發生了某種變故。”

　　王大麻子一聽，漸漸冷靜下來。

　　沒錯，小小的高家堡竟然懂得伏擊，還敢出堡追擊，這還是貪生怕死的泥腿子麽?

　　莫非，是官兵入駐了高家堡?

　　想到這個可能，王大麻子後腦杓掠過一絲涼意，心中的火頭也涼了七分，指著錢三道:“說，你在高家堡有沒有看到官兵?”

　　“官……官兵?”錢三一愣，搖搖頭。

　　王金貴道:“義父，替三叔報仇這件事不能著急，先派人摸一摸高家堡的底再說，至於官兵是否調動，您可以問問那個人。”

　　王大麻子眼睛一眯。

　　……

　　“預備，放！”

　　“預備，放！”

　　“預備，放！”

　　第二天晌午，高家堡戚公廟，火銃隊舉銃，一連朝天放了三排銃，白煙頓時籠罩了戚公廟前。

　　此刻，幾乎整個高家堡的堡民都來到了這裡，廟堂已經被重新整修過，拔去了雜草，重刷了牆面。

　　戚公神像前的案抬上，一隻土狗那麽大的豬條跪在門板上，已經被煮熟，正冒著熱氣。

　　高羽手持三炷高香，在鳥銃轟鳴聲中拜了九拜，將香插進了香爐內。身後，高家堡護堡隊三個戰隊五十六人，整整齊齊的站在廟外。

　　高興德見此，張開一張黃紙，大聲念道:“歲次甲申，時序暮秋，堡民執兵，匯聚廟前，告戚公以文曰:夫高家堡，世宗立巡，至今六世，堡民百四十口，勤儉良順，然天降匪禍，民皆素縞，茲有高府世孫高羽，受戚公兵法，揭竿而起……”

　　這是一篇高興德親自撰寫的告文，聽在高二耳中覺的有些文縐縐的，但勉強能聽明白。大體就是說自己得戚公傳法，護堡衛家成功，今天特來拜祭。

　　原本以為不會太長，結果一篇念下來，洋洋灑灑足足兩千字，自家老爹竟然將殺賊的細節都寫進告文裡面去了，後面又加了一段祈求戚公繼續保佑之類的話，顯得特別長。

　　高羽思緒發散，想起了泰山封禪。

　　封禪不也是這麽回事麽，不同的是，皇帝是登上泰山向上天告祭，而自己是在破廟裡向戚公告祭。都是想通過神明獲得某種“正當”性，以增加自己的權威。

　　本質上是一樣，形式也差不多。

　　許久，高興德終於念完，又帶領所有高家堡人跪地祭拜，燒了黃表，祭拜戚公的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說起來很簡單，但從高羽一大早沐浴更衣開始算，前後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時辰。

　　效果立竿見影，所有人看向高羽的眼神，更加敬畏了。

　　高羽轉身抱拳，“各位叔伯、兄弟們，今日拜謝戚公，並不算結束，山賊的報復一定會來，而且會比昨天更加凶猛，所以我們依舊要刻苦訓練，才能保住昨天的成果;同時大家也要明白，昨天那些山賊，並不是上個月禍害我們堡的那夥人，所以高家堡的大仇也還沒有報，大家切不可掉以輕心，從今天開始，所有人不得批準不得擅自離開隊伍，無論白天黑夜，都必須輪流值守，以防萬一。不過大家也不必驚慌，有戚公護佑，我們一定能殺退山賊，報得大仇，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鳥銃隊整齊劃一的回答。

　　經過昨天一戰，他們已經克服了對山賊的恐懼，豎立了信心。

　　弓箭隊和長矛隊平時沒有這樣的訓練，有人應，但不齊。

　　高羽於是再次大聲問道:“所有人告訴我，有沒有信心！”

　　“有！”

　　“大聲一點！”

　　“有！”

　　“用力吼出來！”

　　“有！！”

　　聲音整齊劃一，震的屋頂的瓦礫都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