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交給了陳老根和王鐵山兩位大匠。
陳老根不等鑽杆坯完全冷卻,便敲碎了泥模,一根根取了出來,修去毛刺之後,交給了王鐵山。
王鐵山趁熱對它們進行校直,這是一步非常關鍵的手藝,鑽杆如果不直,深孔加工就是個笑話。他事先精心製作了兩個鐵模,將還暗紅的鑽杆放進去,不斷的調整方向壓合,壓合完之後趁熱快速打磨。
最後由他的徒弟盧陽青接手,放入桐油中淬冷。
這一幕看得高羽連連點頭,大匠就是大匠,一根鐵在尋常人眼中那就是一根鐵,但在他們眼中,卻有各種各樣的講究。
技術人才,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具有重大戰略價值的稀缺品。
淬冷完成之後,王鐵山又用砂紙仔細打磨,將它打磨的光亮,輕輕用鐵塊敲打了一下,眸光熠熠發亮,驚訝道:“大人,這種鋼材小老兒平生未見,比蘇鋼要好很多。”
高羽笑了,急忙道:“趕緊去試試,看行不行。”
高碳鋼,又叫碳素工具鋼,這是一種專門用來製造工具的鋼材,強度較高,不易變形彎曲,不光可以製作鑽杆,還可以製造車床切削用的刀頭。
於是一行人移步鳥銃作坊,裡面已經準備好了兩架畜力鑽床,是手搖鑽床改良而來的。高羽這段時間除了抓訓練,還擴建了鳥銃作坊,改良了鑽床,為的就是等鑽杆到位之後,立刻就可以投入生產。
滿清已經席卷北方,不用多久就會渡過長江殺到江南來,他沒時間浪費了。
盧陽青將鑽杆安裝上車床,推入一根已經鑽了大約兩寸的銃管坯中,定夾固定好,高二趕來一頭騾馬套上,騾馬帶動絞盤,咕嚕嚕的,鑽杆飛快的旋轉起來,很快就見星星點點的鐵屑掉出槍膛。
王鐵山立刻跑到一端去觀察,臉上很快就顯現出笑容,“鑽杆不跳了,不跳了!”
高羽大喜,皇天不負苦心人。
“照這個鑽入速度,一天鑽一杆沒有問題。”王鐵山又道,蓄力深鑽的速度,遠比人的兩隻胳膊要強得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反覆的檢查調校,只要對準了,一次鑽到到底,省時省力。
“很好!”
高羽心中振奮,看向在場的所有人,喜悅道:“這一次打造鑽杆鑽床成功,諸位都是有功之人,全部有賞,王大匠和陳大匠一人四十兩,盧陽青宋三才二十兩,其余輔助之人每人三兩。”
“好!”
“謝大人!”
“謝隊長!”
“……”
眾人頓時大聲歡呼,都沒想到高羽如此大方。
待眾人稍稍安靜,高羽又看向張元林,道:“張大匠,瓷窯建造一事屬你居功至偉,賞銀五十兩。”
“我……我也有?”張元林愣住了。
“我之前就說過,有功之人都賞,當然也包括你。”高羽笑著說道.
一台鑽床一天可以鑽一杆銃管,他現在有六根鑽杆,那他的產量瓶頸,就放開到了一天六杆。
一個月就能生產一百八十杆;當然實際產量肯定沒有這麽多,但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六十杆,一個月也能讓鳥銃隊全員換裝了。
接下來,鳥銃作坊立刻投入到鑽床的加製中,解放出來的人力也放在了銃杆鍛打和零部件趕製上,盡快為鳥銃隊換裝。
……
鳥銃作坊一開工,鐵匠就被抽空了,農具打造就得暫停。
昨天蘇青松回報,
說農墾那邊,還差四千件鋤頭、田刨、鐮刀,一千件犁耙,原本這些是打算等開春之後再配齊的。 佃農們手裡如果有農具,就可以加快水渠的恢復,另外每天光喝粥也不行,必須添加蔬菜。
原本野地裡有野菜,但挖著挖著就吃光了,必須種植一些蔓菁。
蔓菁就是白蘿卜,這東西傳入華夏很早。
眼下距離明年開春還有三四個月,且南方不似北方那樣寒冷,地裡面多少還是能種些東西的,種多種少都是賺,佃農們積極性也很高,就是缺少農具。
另外開春之後,耕牛也有不少的缺口。
“帳面上還有多少銀子?”高羽急忙問道。
“少爺,咱花錢太猛了,只剩六千多兩,這樣下去,翻過年咱們帳面上就得空了。”高二肉疼道。
他這時候才發現,相比於護堡隊的餉銀、糧食消耗,農墾和作坊才是真正吞錢的地方。農墾那邊一萬多張嘴,鐵器作坊動輒數百上千兩各種支出,要不是手上還有幾千石糧食,早就破產了。
高羽一陣頭疼,自己的步子確實邁的有點大,扯到蛋了;但他已經沒有選擇,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加強自己的實力。
“少爺,要不然農墾那邊先停下,現在已經招滿了六個堡子,差不多了,鐵器作坊這邊也壓一壓?”高二道,他不明白高羽的野心,覺的兩三畝地,足夠高家堡吃喝用度不完了。
“鼠目寸光。”
高羽瞪了他一眼,道:“亂世將臨,我們的隊伍還會擴充,糧食也會飛漲,熬到第一季糧食豐收,咱們手上的錢糧就豐盈了,這時候說什麽都要咬牙挺過去,錢糧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你去把各分隊長叫過來議事,另外把蘇青松也叫上。”
很快,高家堡一眾頭頭腦腦就齊聚一堂,蘇青松回堡催要錢糧,也被高二請了過來。
高羽說了一些場面話,鼓勵了一下,然後很委婉的將銀錢不夠花的事情說了出來。
一眾隊長打殺上了癮,劉二虎率先起身,道:“羽哥,老仙會那頭肥豬還沒殺呢,你一聲令下,咱們帶著兄弟上山滅了他,搶銀子去。”
胡天峰也道:“大人,護堡隊現在兵強馬壯,訓練的也差不多了,可以拉出去實戰一番了。”
高羽點點頭,高家堡附近最後一夥兩百人以上規模的山賊,就剩老仙會了。
不過高羽卻並不讚同打他們,主要有兩個考慮;一,剿滅獨狼幫以後,老仙會吃驚不小,加強了防守,前一段時間哨探隊打探到,它們拆掉了木製寨欄,換上磚石,防止被高家堡的大炮輕易轟塌。
二,老仙會實力最強,有四百多人,高家堡護堡隊人數不佔優,此時的高家堡正處於茁壯成長的時候,高羽可不想栽一個跟頭,打擊了士氣;他需要維持這股士氣,度過眼下的草創期。
攻打老仙會風險有些高,他不願意冒這個險,只是不願意打擊了眾人的士氣,所以點點頭沒有駁回。
本能的,他看向蘇青松;搶奪山賊終究是一錘子買賣,細水長流才是王道。
結果蘇青松余光瞥見高羽看向他,扭過頭看向窗外,手中的文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沒銀子了是吧,那正好,本公子撂挑子不乾回家過年;不是我不幫你乾,而是你沒銀子,本公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高羽氣不打一處來,薩尼姆,大冬天的扇扇子,凍死你個王八蛋,但臉上卻笑的如沐春風,求賢若渴,道:“剿山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知蘇公子有何見解?”
蘇青松見躲不過去,一拱手道:“高大人抬舉,蘇某才疏學淺,無計可施。”
這段時間,他其實一直在觀察高羽,起初他也有些迷糊,不知道高羽搞這麽大陣仗到底是幹什麽,又是超槍弄炮,又是屯墾,還得罪了整個尤溪縣的鄉紳,原本只是以為,高羽是受了巡撫吳之屏的授意,有往上爬的志向。
但等到高羽公布良田只收三成佃租,並且要求每個堡子的青壯都要參加訓練,組成戶堡隊開始,他敏銳的覺察到,高羽有的並不是志向,而是勃勃的野心。
低佃租,並不代表他是活菩薩,相反,他心狠手辣, 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可偏偏臉上卻時常掛著笑,典型的腹黑笑面虎,城府很深。
尤其是他的目光,刺刺的,讓蘇青松總感覺有些渾身發毛。
低佃租是他在收取民心,組建護堡隊,是他要擴張麾下的護堡隊。
亂世當中收民心擴武力,甚至不惜得罪大批鄉紳士人,他想幹什麽,已呼之欲出。
這讓他心驚肉跳,疑鄰盜斧,是越看越像。
這通詢問,並不是簡單的詢問,而是一種半遮半掩的招攬,他不光需要戰兵錢糧,也需要文人。
蘇青松也並非無計可施,而是他不敢接招,高家堡扼守商道,背靠金山,高羽不可能想不到。
野心這東西,就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他想再觀察觀察,不著急上高羽的賊船。
“蘇公子太謙虛了。”
高羽笑容不減,他自然接收到了蘇青松拒絕的信號,也不強求,轉而對一種分隊長道:“山賊那邊確實有錢有糧,但都是一錘子買賣,我的想法是,疏通我們高家堡通往泉州府德化縣的商道,打擊山賊,維護商路安全,設卡收稅。”
泉州府被鄭芝龍佔據之後,明朝的禁海令就被他陽奉陰違的給廢除了,十幾年過去,泉州港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繁華的私商貿易海港,也是遠東第一大港,重現了幾分宋元時期的繁華。
前往泉州府貿易的商旅絡繹不絕,只是……不敢經過高家堡。
因為通往高家堡的商路山賊多如牛毛,風險極高,只有少數權勢通天的大商旅才敢走,十天半個月也難得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