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林剛從爐膛裡面出來，看見高羽忙不迭的迎上來，賠笑道:“高大人，小的已經檢查過了，燒結沒有問題，成功了。”

　　高羽心裡很激動，但臉上卻依然嚴肅，道:“最終的檢驗才是成果，隻許成不許敗，否則，你知道後果。”

　　對於陳老根、王鐵山，高羽是很尊敬的，但張元林不一樣，自己收不了他的心，至少暫時收不了，所以只能威脅他，讓他不敢使小手段蒙騙自己。

　　這爐窯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做起來有許多的門道，就比如說黏土的配方，張元林就死都不肯交出來，哪怕自己威脅。陳老根建造熔鐵爐的時候，燒造了兩三次才將整個爐膛融為一體，而張元林隻燒了一次，想必效果也會有不小的差距。

　　高下立判！

　　爐窯的建造方面，張元林確實是專家。

　　好在這家夥比較惜命，脅迫的效果不錯，沒發現他有陽奉陰違的地方。

　　“是是是，小的明白。”張元林急忙點頭。

　　高羽沒看錯他，張元林確實很惜命，他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小土堡的護堡隊竟然剿滅了兩夥數百人的山賊，而且是一鍋端的那種，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一下。堡外面的一個山窩窩下面，埋了將近兩百具山賊的屍首，殺人如麻。

　　這個年輕的過分的護堡隊頭頭，說殺自己，那是真的會殺。

　　眼下，他首要的目標就是活下去，並盡可能取得這個頭頭的信任，以後再找機會逃回去。

　　只要自己逃回盧家，就能報復回來。

　　盧家大公子是福建副總兵鄭彩麾下參將，統兵兩千人，碾死高家堡易如反掌。

　　高羽並不知道張元林所想，也不清楚盧家的背景，有些迫不及待，道:“什麽時候能開工?”

　　“爐膛尚溫，需等到下午。”張元林老實道，在脫離高羽的魔掌之前，他不敢耍心思，除了一樣，那就是黏土的配方。因為他明白，如果把配方交出去，那自己的利用價值就降低了一大截，並且遲早失去利用價值。

　　這一點高羽也明白，所以逼迫了他兩次沒成功之後，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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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高羽召集銃匠王鐵山、炮匠陳老根、鐵匠宋三才，還有三十多高家堡青壯，齊聚爐窯前，開始了第一爐液態鋼的煉化。

　　早就準備好的木炭被一層層的碼入爐膛，放入盛熟鐵的石磨坩堝之後，關上爐膛點火。

　　坩堝煉鋼的原理很簡單，就是在坩堝中放入熟鐵;熟鐵是一種經過充分鍛打的低碳鋼，質地很軟，它在溶化後吸入石磨坩堝中的碳元素，就變成了高碳鋼。

　　並且因為爐溫很高，鋼水流動性好，會讓內部雜質因為密度不同出現分層聚集的現象，去除底層和上浮層之後的中間層，就是比較“純淨”的鋼水了。

　　相比於原始的固態鋼，它多了一個分層去雜質步驟，但相比於成熟的精煉鋼，它又少了一個通氧焚燒去雜質的步驟，去雜質不夠徹底。

　　正是因為這一點，它被後世稱為固態鋼和精煉液態鋼的過渡。

　　“咕嚕嚕嚕……”

　　三頭騾馬拉動軲轆，軲轆下面是一個木製的凸輪，凸輪旋轉，不斷壓迫牛皮製成的鼓風排，將風灌入爐膛中，周而複始。

　　很快，排氣煙囪就冒出灰色的煙，爐膛的觀察口內一片火紅，爐火熊熊燃燒。

　　這個過程，將持續足足六個時辰。

　　根據張元林的說法，高羽歸納總結，就是升溫四個時辰，

保溫兩個時辰，足足十二個小時。　　高羽寸步不離，吃喝就在路子邊上。

　　因為他很明白，這一爐鋼水成功與否的巨大意義，如果成功，它將是這個時空第一爐液態鋼，盡管它的產量，只夠裝滿一個臉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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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夜不眠，第二天日上三竿，煉鋼宣告完畢。

　　七八個身穿棉衣的青壯用鐵鉤奮力將爐門拖開，頓時一股無比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炙烤在澆了水的棉衣上，冒出滾滾白氣。

　　高羽見此，心臟砰砰直跳，這溫度是自己想要的沒錯。

　　前世在鐵藝公司的時候，旗下的小煉鋼廠負責人是一個從大鋼廠裡退休的煉鋼高級技師，大家叫他於老頭。於老頭愛喝酒愛聊天，高羽開發產品駐廠的時候，經常和於老頭喝酒吹牛。

　　那老頭一喝多，就好為人師，喜歡談論他的專業知識，高羽盡管不感興趣，但挺多了，還是記得了不少。

　　就比如說這爐溫，暗紅色大概在1280度左右，橘紅色大概1350度左右，黃白色超過了1400，亮白色1550，刺眼白1700度，如果要帶上護目鏡才能直視，那就達到1800了。

　　此刻這個爐膛，已經達到了亮白色，有些刺眼但又不是那麽的刺，爐溫已經過了1550，估算接近1600。

　　純鐵的熔點是1580度，鋼的熔點會低不少，這個溫度就算達到了煉鋼的溫度下限。

　　之後又打開兩道內爐門，露出了裡面燒的發白的小坩堝。

　　“快，出爐！”高羽見此，立刻下令。

　　青壯們丟下鐵鉤，立刻推動一架小車往前，小車上面是一個長杆鐵夾，重心落在小車車軸上，形成一個杠杆。

　　小車往前推，在陳老根的指揮下，穩穩的夾起小坩堝，而後開始緩緩退出。

　　坩堝蓋著蓋子，但高羽能感覺到它內部的高溫。

　　然而就在它出爐門的一刻，坩堝突然碎裂，亮白色的鋼液落在含有水汽的泥土上，頓時發出爆鳴，無比灼熱的鋼液飛濺。

　　“快跑！”高羽臉色大變。

　　一眾青壯轉身就跑，幾個人棉衣上濺上鋼液，嗤嗤的冒出黑煙，幸好此前經過演練，他們一邊跑一邊熟練的脫去棉衣，跑了回來。

　　萬幸，鋼液不多，無人受傷。

　　“娘哩，好嚇人。”

　　高二也在場，臉色大變，這鋼液一落地，就像裡面丟了一個大爆竹一樣，立時飛濺。

　　高羽暗道可惜，坩堝煉鋼法對坩堝自然也是有要求的，張元林會造爐窯，卻不會造坩堝。

　　“大人，這坩堝的問題出在出爐膛的瞬間驟冷而炸裂。”陳老根扭頭對高羽道，他是炮匠，對模具、盛具的狀態，有非常敏銳的觀察力。

　　高羽點點頭，此前他就有所預感，沒想到真出了問題。

　　這個坩堝就是個普通的坩堝，裡面被他抹上了一層木炭粉，成分和石墨相同，但卻不是石墨。真正的石墨坩堝他造不出來，因為石墨的製造需要更高的溫度。

　　“陳大匠，我想聽聽你的看法。”高羽有些拿捏不定。

　　陳老根沉吟了一下，道:“大人，第一是自然改良坩堝，但這需要試驗，如果您來不及，就把坩堝再造的厚實一點，少放一些鐵塊。”

　　高羽急需量產鳥銃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所有提出了後面一策。

　　高羽點點頭，改良坩堝需要時間，他已經不想在等下去了，先試試加厚坩堝，至於改良，他看向張元林，道:“改良坩堝的事情交給你，一個月內必須改良成功。”

　　這家夥對黏土很有研究，而坩堝的原材料就是黏土，壓榨一下他，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張元林頓時滿臉苦澀，卻又不敢拒絕，他不明白高羽為什麽對其他的工匠都那麽客氣，偏偏對他，動不動剁碎了丟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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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掏爐膛，冷卻，重新燒造坩堝。

　　忙活了足足兩天，高羽在爐門前墊上磚塊，防止鋼液沾染水汽再次濺射，又改造了一下棉衣，讓它們在濺上鋼液之後，能很方便的脫掉。

　　三天后，再次開工。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次，成功了。

　　坩堝出了爐門之後，沒有炸裂，早就準備好泥模的陳老根指揮一眾青壯，很小心的拔掉坩堝三分之一高的鋼水出口，頓時刺木的鋼液，咕嚕嚕像水一樣，注入泥模中。

　　高羽一看，心臟砰砰直跳，是鋼液沒錯，溫度合乎要求！

　　終於出來了！

　　陳老根很小心的看著泥模排氣口，一見鋼液有所溢出，立刻喊停，撤掉坩堝，開始輕輕搖晃搖晃泥模，盡可能的排出裡面沒能排出去的空氣。

　　剩余的鋼液，則被王鐵山接手，注入到另外一個泥模中，那是一柄大刀泥模。

　　鋼液分層之後，雜質因密度不相同，有些會下沉，有些會上浮，所以只能取中間的三分之一，上下兩端的三分之二，都是不要的。

　　但不要不等於廢物，造一把鋼刀還是可以的。

　　漸漸的，鋼液開始冷卻，陳老根停止搖晃，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熱汗，激動的走到高羽面前，道:“大人，這鋼液可不得了，像水一樣，可以很輕松的將空氣搖出來，如果量大的話，我有把握鑄出比銅炮更加優良，更加輕便的大炮。”

　　然而高羽聽了，卻是一臉苦笑。

　　高二滿臉抽搐，急忙道:“陳大匠，我算過了，這種鋼水的成本等同於三倍的黃金重量，咱沒那麽多銀子造。”

　　高二現在掌管高家堡的錢糧，這瓷窯每天就跟吞金獸似的，看著他心都在滴血。

　　再這樣下去，家底又快被掏光了。

　　陳老根不知底細，有些吃驚的看向高羽。

　　高羽苦澀的點點頭。

　　坩堝煉鋼法缺陷就在這，產量非常小，成本高的簡直沒法形容，造幾根鑽杆可以，造大炮根本承受不起。

　　此前他就有預估，這些鋼材的成本可能會等同於同等重量的黃金。

　　然而造出來他才知道，自己樂觀了。

　　是三倍！

　　泥模中一共就六根鑽杆，成本卻去了兩千多兩銀子，如果加上此前廢掉了那一爐，外加建造爐窯的成本，足足去了五千兩。

　　兩字，死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