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孫琦走遠了，才笑著喝了口茶，對宋三道“圓兒丫頭去你家了?”

　　宋三一愣，點了點頭，隨即反應過來，訝然道“不會是乾娘攛掇她去的吧?”

　　“哼！”老太太面色一冷道“為娘豈是那等樣人?”

　　“兒子該死，兒子失言了。”宋三忙站起來行禮，心中卻暗道“果然是您老人家呀……”

　　老太太擺了擺手道“坐吧，一驚一乍的。就咱們娘倆兒，不用這麽多禮數。”

　　宋三這才又坐下，看了眼老太太道“乾娘，您老人家見多識廣，倒是給兒子出個主意呀！”

　　老太太卻訝然道“主意?什麽主意?”

　　宋三無奈道“我家娘子和四妹……哎……我怎麽回去啊。”

　　老太太“噗嗤”一笑，用手指點著宋三道“好你個宋三郎啊，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呢?你那些書白讀了?”

　　宋三苦笑道“不瞞乾娘，聖人書裡可沒寫這些呀。不然孔聖、莊聖他們……”他沒往下再說，孔子和莊子何等人物，不也休妻了麽?

　　老太太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問你，你家娘子和圓兒丫頭打起來了?”

　　宋三搖頭道“那倒沒有。”

　　老太太又道“那是罵起來了?”

　　宋三愣了愣道“雖然話中都有話，暗藏機鋒，也不能算是罵起來了吧?”

　　老太太點頭笑道“喝茶。”

　　“啊?”宋三一愣，心道怎麽說著說著就喝茶了?但也不敢推辭，勉強喝了一口。

　　老太太道“好了，解決了。”

　　“乾娘，別玩笑啊，怎麽就解決了?”宋三滿臉無奈道“您老人家起的頭兒，您可不能扔下兒子不管呐。”

　　“哦?”老太太抬頭看了宋三一眼道“怨為娘?”

　　宋三苦笑道“不敢不敢。”

　　老太太卻突然“哈哈”樂了起來，半晌才道“傻孩子，為娘這是幫你呢！”看宋三一臉不解，老太太道“我是真拿圓兒丫頭當自己親閨女，她和你那點兒事兒老太太我也看的明明白白。聽你說你家娘子也並非是不知禮數的，豈能真和她一個小丫頭怎麽樣呢?我今日讓她去找你，就是給你們解開這個心結。”

　　宋三暗道“您老人家這哪裡是解心結?分明是系了個死扣啊。”但臉上卻不敢有絲毫不滿，隻能點頭稱是。

　　老太太笑道“你糊塗，你在家中，兩人自然針鋒相對，可是圓兒丫頭那可是七竅玲瓏的心思，你這一走，兩人還能怎樣?此時怕已經成了閨中好友了。”

　　宋三卻還是不信，暗道老太太異想天開，隻要此時別動手就謝天謝地了。

　　老太太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不信?”

　　宋三忙道“兒子信，信。”

　　老太太罵道“不開竅的東西！你現在隻管回家，要是真有什麽事情，為娘給你擔著。你還愣著幹嘛?還不快滾?”

　　宋三一看老太太趕人，隻好起身行禮道“那，兒子回去了，改日帶娘子一起來給為娘請安。”

　　老太太揮了揮手道“去吧，記得回去別提來了我這兒，什麽也別說，隻管坐著看你的書就好。”

　　宋三又行了一禮，才如同奔赴刑場一般走了出來，正好迎面碰上孫琦。孫琦道“大哥這就走了?”

　　宋三長歎一聲，拍了拍孫琦肩膀道“二弟珍重。”語氣間竟似訣別一般，弄的孫琦一陣莫名其妙道“大、大哥珍重。”

　　宋三離開孫府，一咬牙，暗道“讀書人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家我還齊不了了?”想著大步流星往家走去，可走到一半，又想到孔聖人也沒把家給齊了，腳步又放慢了些。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來的，恍惚間才知道已經到了。長歎一聲，邁步進了院子，隨即卻是一愣。

　　“呀，姐姐，這琵琶好難呀，姐姐怎麽學會的。”

　　“妹妹別急，這東西熟練了就好了，妹妹這麽聰明，以後肯定比姐姐彈得好。”

　　“妹妹，這句‘苟志於仁矣，無惡也。’卻是如何解的?”

　　“這句呀，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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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情況?”宋三滿臉震驚的站在院子裡，暗道“這，這不對呀！”

　　“相公回來了?”菲兒笑著迎了出來，拉著宋三衣袖道“圓兒妹妹好厲害呢。教書比相公厲害多了。”

　　“大哥。”高圓兒也跑出來，笑著拉起宋三的另一隻衣袖道“姐姐才厲害呢，姐姐今天教我彈琵琶了，可我總是彈不會，好笨呢……”

　　“妹妹才不笨呢，妹妹讀過好多書呢，我都沒讀過。”

　　“那我以後每天來教姐姐念書。”

　　“好呀好呀。”

　　“那姐姐可要教我彈琵琶。”

　　“好，那你教我念書，我教你彈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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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又把宋三扔下，手牽著手跑回了屋裡。

　　“女人……你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宋三仰天長歎一聲，暗道“乾娘啊，您老人家還真是女中諸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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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燈跳動的火苗，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宋三手持書卷，準備著明日講授的內容。

　　菲兒和高圓兒坐在角落裡小聲的耳語著，她們不敢打擾宋三看書，隻是那女兒家的輕笑聲卻時不時的傳入宋三的耳朵。

　　宋三聽從老太太的吩咐，一個人默默的看書，不去理會二人，有時候看進去了，有時候卻半個字也看不下去。

　　“我一直以為讀書是件快樂的事情。”宋三心中苦笑。一瞥眼，卻就又看到了那句著名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心中感歎“不愧是聖人，莫不是也曾受這燈下之苦?”轉而又想到昨天還說二人奇女子，今日就不一樣了，心道“昨日曹雪芹，今日孔聖人。果然還是聖人看的透徹些。咦?這昨日曹雪芹，今日孔聖人倒是押韻，不如寫首詩出來……”再一想，卻又忙放棄這個想法“這詩寫出來……我命休矣，還是算了。”

　　他這邊正出神，卻聽那邊高圓兒笑道“哎呀，都這麽晚了，妹妹該回去了。”

　　宋三心中一喜，心道可算走了，卻又聽菲兒道“這麽晚了，妹妹不如住一晚再走。”

　　“娘子這就不對了，四妹一個沒過門兒的姑娘家，怎麽能夜不歸宿?明日高義賢弟問我，我又如何交代?”宋三慌忙出聲打斷，他可拿不準高圓兒的性子，萬一說慢了，真就答應了呢?

　　誰知菲兒一愣道“沒過門兒?”

　　宋三也是一愣，道“啊，我是說沒……沒出嫁。口誤，口誤……”

　　菲兒拉著高圓兒的手笑道“也不知怎的，你大哥這個人啊，平日裡端正的很，可是一見到圓兒妹妹呀，就總是口誤……噗呲，哈哈……”

　　高圓兒臉上一紅，拍了菲兒一下，跟著笑道“姐姐就愛開玩笑，呵呵……”

　　“嘶……”宋三倒吸一口涼氣，這笑聲讓他想起京劇《紅樓二尤》裡，王熙鳳見尤二姐時的笑聲，當年那笑聲乃是他的童年噩夢“乾娘說不讓我說話，我怎麽就記不住呢?”

　　“相公?相公?”菲兒看宋三發愣，連叫了幾聲。

　　宋三這才回過神來，道“我……”話到舌尖，想到乾娘的囑托，又把話咽了回去。

　　菲兒笑道“相公好沒道理，圓兒妹子要走，你這個做大哥的，也不說去送一下?這天都黑了，萬一路上遇到壞人呢?”

　　宋三心道“遇到壞人也是她保護我，她可是個有戰技的文人。”可是硬是搖頭，堅決不說一句話。

　　“哎……”高圓兒歎了口氣，眼眶裡竟然含上了淚，道“沒事的姐姐，相公不願意送妹妹……是妹妹命苦罷了。”

　　“我命你……”宋三心中剛要忍不住開罵，卻又想自己和她哥哥是結拜兄弟，她媽也就是自己媽，又生生把那個“媽”字咽了回去。暗道“妹妹呀，你這戲怎麽就這麽足呀?”

　　這一來菲兒卻不樂意了，拿手巾給高圓兒擦著那不丁點兒的眼淚，嗔怪道“看你給圓兒欺負的！”

　　這話有些雙關，倒是弄的高圓兒一個大紅臉，不由嗔道“哎呀，姐姐又取笑我，噗呲，呵呵……”兩人卻又笑在一起。

　　宋三心道“要不我跪下得了。”

　　最後宋三還是依禮送了高圓兒，當然“依禮”這兩個字，是咬的極重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高圓兒在前，宋三在後。

　　她想回頭說些什麽，卻總也鼓不起勇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哪裡來的勇氣，就這麽跑到宋三家中的。

　　然後在一個拐角，她停下了，轉過身來，道“菲兒姐姐真好。”

　　她半天才說出這樣一句話，這是她今天最大的感受。她來，就是來見菲兒的。她怕菲兒是妒婦，怕菲兒不喜歡她，怕自己成了他們之間感情的破壞者“現在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呢。”

　　宋三卻沒聽清楚，問道“什麽?你說什麽?”

　　“菲兒姐姐真好！”她這次卻是笑著說的，笑的很輕松，仿佛放下了一件偌大的心事，長處一口氣，伸開手臂衝著上方，仿佛要擁抱月光。

　　月光如水，照在她的小酒窩上，好看極了。

　　“菲兒姐姐真好！”她再次開心的喊道，仿佛這次才是對宋三說的。

　　宋三點了點頭，微微低了低頭，把目光從高圓兒的酒窩上挪開，歎道“菲兒卻是好人。這些年跟著我受了許多苦，我對不起她。”

　　高圓兒走上前兩步，卻又站住不動了，離著三步遠的距離，看著低頭不語的宋三，喃喃道“菲兒姐姐人也好……命也好……”

　　宋三訝然的抬頭，高圓兒卻轉身開始往前走了，宋三隻好不言不語的低頭跟著。

　　突然，高圓兒轉過了身子，宋三急忙站定，兩人卻已經距離半臂，四目相顧……

　　誰也沒有退開， 誰也沒有更近一步……

　　“我也可以……”高圓兒突然說道“如果是我先認識相公，我也可以陪著相公吃苦的。”

　　宋三看著她那如同皓月的絕色雙眸，那眸子裡有堅定的神色，他也回了一個堅定的笑容，道“我信。”

　　她，就那麽叫了他相公，如此自然。仿佛兩人已經相知了很久，已經一起經歷了很久。而他，也如此自然的答應了。

　　宋三此時才不得不承認，第一眼開始，眼前這個女孩兒就走進了他的心。就像是阮籍見到嵇康後，在母親靈堂上的微笑。這是文人相知，是知音終覓，這種力量是包含人類一切情感，卻又在情感之上的神秘。

　　高山流水，舉案齊眉……

　　宋三承認自己更愛眼前的女子，他無法反駁自己，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駁。他就是愛她，一見如故，再見，便是終身。

　　他知道自己不愛菲兒，至少不是那麽熱烈的愛。曾經他以為是自己剛剛穿越過來，和菲兒一起的時間尚短。直到他見到了高圓兒才知道，這一切和時間無關。

　　他是不可能讓菲兒離開的，因為這是古代，一旦他休妻，菲兒必定會選擇死亡。況且……他也不是一點兒不愛菲兒的……“喜歡總是有一點兒的吧?”他的心中又開始糾結了。

　　無複獨多慮，陶淵明啊陶淵明……這應該是一種何等的境界呀！

　　不知何時，他們又開始走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此時他們心中有憂愁，有期望，也有歡喜……

　　消失的，隻是那已經存在足夠久了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