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衙的花園中，金蓮正一個人坐在石凳上，臉色緋紅，想著宋三那句“便是砒霜也喝了”，心中也不知道什麽滋味，時而傻笑，時而羞惱，一副少女思春的樣子。

　　菲兒此時卻和晴雯等三個小丫頭說笑著跨過月亮門，身背後張龍趙虎也在，兩人一人背著一個竹筐，裡面放滿了蔬菜和肉類。

　　“咦?金蓮，這大冷天的，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菲兒一走進來，就看到了金蓮，笑著招呼道。

　　金蓮回過神來，一看菲兒有些慌亂，小跑過去道“夫……夫人。”

　　“金蓮姐姐，你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病了?”年紀最小的惜姣疑惑的看著金蓮。

　　金蓮已經平靜下來，笑道“沒事兒的，可能方才太冷，凍的紅了。”

　　菲兒笑著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來，順勢給金蓮披上，嗔怪道“這麽大姑娘了，傻呀?冷還在外面坐著。快披上點，別凍壞了。”

　　金蓮心頭一暖，鼻頭一酸，道“謝夫人。”

　　菲兒捏了捏她有些發紅的鼻子，笑道“都別傻站著了，跟我去廚房，今天呀，咱們包包子吃。”說著拉起金蓮，招呼眾人往廚房走，邊走邊道“你們不知道，你們這個老爺呀，最喜歡吃的就是皮兒包著餡兒的東西。什麽包子、餃子、燒麥、餛飩、盒子、鍋貼……”她列舉了一大堆，隨即對幾個小丫頭笑道“你們可要學會了，日後也包給你們老爺吃。”

　　說者無心，但金蓮卻是一愣，慌忙道“什……什麽我們包給老爺吃……這，不是有夫人麽?”

　　菲兒哪知道她那點兒心思，聽了不由用手輕輕一點金蓮額頭，笑道“合著你們打算這活兒讓我一個人乾呀?”隨即又歎道“哎……要說這些東西，最是麻煩了，又要和面，又要盤餡兒的，還得包起來。咱們家人又多，每次不得忙活個半天?你家老爺對吃又比別人家講究，每次中午開始包，晚上能吃上就不錯了。咱們今天多包點兒，反正這大冷天的也壞不了，明後天也能吃。”

　　她一邊說著，似乎想起來什麽，轉頭看了一眼，見巧雲就在自己身邊，便道“有個事兒給忘了，巧雲，你去把你家老爺看好了，千萬別讓他來廚房，這本來就夠忙活的了，他要是來了指點兩下，咱們這包子過年也吃不上。”

　　巧雲自然早知道自己老爺性子，抿嘴一笑道“知道了夫人。”

　　金蓮似乎突然想到什麽，忙道“對了夫人，那個……二爺今天也在，正和老爺聊天呢。”

　　“啊?”菲兒停下腳步，苦笑道“這也沒說呀?”想了想，又對張龍趙虎道“你們再辛苦一趟吧，按照這些菜，再……再多買三份回來。這點怕二叔叔吃不飽。”

　　“是，師母。”張龍趙虎忙拱手應下。

　　菲兒這才又往廚房走，邊走還邊道“正好，讓人給王家叔叔那裡也送幾個，還有梁老爺子，這大冷天的，就別讓他們往這兒跑了。對了，二叔叔來了，乾娘那邊也送些去，順便也說一聲二叔叔不回去吃飯了。哦，還有二嬸兒和二叔那裡，這些日子也沒去看看，別讓老街坊說咱們富貴了忘本兒。當時你們老爺還沒考中文生的時候，人家可沒少幫襯咱們呢。對了，也給宋呂社那裡送些過去，這些伶人背井離鄉，也怪可憐的。”

　　菲兒此時也不是那個時候的小丫頭了，畢竟身份氣度不同了，見識的場面也不同。隨口把這些家務料理的妥妥當當，儼然一副管家婆的樣子，方方面面都想的周全。

　　一行人到了廚房，張龍趙虎卸下菜筐，正要再去買菜，菲兒突然道“哦，卻是忘了，你們順便買一辮子蒜回來，要獨頭的。”

　　張龍笑道“師娘放心，吃包子沒有蒜，老師又要嘮叨了。”

　　等兩人出門，菲兒開始吩咐四個丫頭各自分工，莊瑤一會兒也跑來了，非要幫忙。她一個世家大小姐，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以前哪裡做過這些?不過這些日子，跟著菲兒在廚房幫忙，倒是學了不少東西。

　　宋三對餡兒的要求，簡直偏執到了幾點，不單單是自己，還要照顧旁人。比如王嬴這小子很奇怪的不吃韭菜，給他送的包子裡，自然不放韭菜的。再比如趙虎祖籍是南方人，吃不慣山東的大蔥，給他的包子餡兒單獨要另盤一份兒。

　　這天下人與人相交，原本如此，無非“以心換心”四個字。這些名士大儒每日跟在宋三身邊瞎混，又圖他什麽?不過是覺得這個人好，和他交往舒服罷了。難道張龍趙虎兩個名士，整日跑去給家裡買菜，真就是因為“師徒”二字?

　　宋三從來不信有人“虎軀一震”之類的事情。別人願意和你好，是因為你真心對待別人，這才是君子之交。這不是身份地位，不是所謂的個人魅力，不是實力的高低。想曹操當時為什麽能在華容道逃出升天?因為他是大儒?關雲長殺過的大儒比宋三見過聽過的都多。曹操的那條命，是當年關雲長在曹營的時候，他拿真心換來的。

　　當然，曹操真心對關羽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困在華容道。所以這不是刻意如何，就像現在的宋三，不是為了什麽才對這些朋友好，而是他喜歡這麽做。

　　如果硬要給個名詞，那麽這應該算是“善良”。

　　巧雲跑去“監視”宋三的時候，宋三正在和孫琦背文會的詩詞。孫琦雖然才氣低了些，但畢竟是個秀才，有過文能灌體，記憶力卻是一點兒都不差。宋三說了兩遍，便已經完全記了下來。

　　宋三本來還真準備去廚房“指點”一下，但聽到小丫頭說不讓自己靠近廚房的話，便無奈朝著孫琦聳了聳肩道“咱們還是喝茶好了。”

　　孫琦卻笑嘻嘻的道“大哥，小弟寫了點兒東西，大哥……看看?”

　　宋三一愣，苦笑道“二弟這是又寫詩詞了?”

　　孫琦忙搖頭道“這次不是詩詞，是……嘿嘿……是劇本。”

　　“啥?”宋三訝然道“你說劇本?你寫的?”

　　孫琦從懷裡掏出一摞子稿紙，上前遞過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瞎琢磨的，大哥看看。”這是新玩意兒，他可沒有詩詞那麽自信了。

　　宋三點了點頭，展開那一摞稿紙細看。

　　孫琦寫的故事，其實就是他爹的故事，寫一個秀才如何面對外敵入侵，誓死不降，最後英勇就義。而且孫琦這人腦洞不小，竟在沒經過任何指點的情況下，在舞台上設計了城牆，就是後世京劇《空城計》那種。上面還描寫了自己的母親，懷著孕在城牆上和將死的夫君對話。

　　這種描寫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極高的境界了。不單單是寫戰爭的殘酷，他主要描寫的場景卻是從戰爭中跳脫出來，轉而描寫親情和人性的交鋒。只是孫琦的腦洞夠大，但筆杆子實在不敢恭維。

　　比如……裡面的孫父對著城牆上的孫母喊“老子他娘的死就死了，你要把老子日後那個英武不凡、才學驚人、必成大器的兒子照顧好，別讓他整天去買黃河鯉魚。”

　　這一類的描寫，差點把宋三活活看出魔怔來。他看一眼面前還“活著”的孫琦，心道“看來乾娘是沒看過這個稿子的。”

　　“怎樣?”孫琦看宋三不說話，一臉期待的問道。

　　“額……”宋三想了半天，笑道“好故事。”沒錯， 故事的確是極好的，但也就是故事好而已。

　　孫琦一聽宋三誇自己，一臉興奮道“那能排成戲嗎?我這個簡單，不如加班加點，冬至文會前排出來，到時……”

　　“二弟！”宋三忙打斷孫琦，笑道“二弟別急，你這個故事，是好的。只是……只是二弟你對於劇本的格式還不太熟悉，其中稍微有些錯漏，不如放在為兄這裡，等為兄略微修改一下，再拿去排練如何?”

　　“太好了！”孫琦站起來，揮著手，滿是興奮。隨即又壓低聲音道“大哥，其實我想了，不用冬至演出，咱娘和我都是臘八的生日，你說巧不巧?我想了，到時候辦壽宴的時候，就給她演一出這個，你覺得怎麽樣?兒的生日，娘的難日啊……哎……我真孝順，不用誇我……”

　　宋三知道孫琦的生日，但還是第一次聽說老太太的生日，頓時喜道“哎呀，幸虧你說的早。”

　　宋三這是一語雙關，一來是說幸虧你說的早，好給乾娘準備壽禮。二來是說孫琦幸虧說的早，不然就這個劇本拿出去，自己這位乾娘恐怕能把這個“英武不凡、才學驚人、必成大器”的兒子，在成大器之前就活活給剮了。

　　“二弟放心，咱娘生日，為兄一定安排妥當。”宋三笑了笑，又道“不過……這本子後半部分，可否刪掉?”

　　孫琦頓時瞪眼道“不行，那是這故事的精髓！”

　　宋三翻了翻白眼，這孫琦後面部分的故事是講的。老太太大著肚子，一個人回到家鄉，撫養孩子成人的故事。這本沒什麽，可問題在於，文中對這個孩子的描寫。